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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6:36:57 作者: 九月穀雨
    火油極速蔓延,在原野上燒得大地乾裂,火光蝕天。

    謝二率騎兵緊隨而至,自左右兩側分翼包抄。

    刀鋒與火光將整個天地間殺成一片慘烈之景,如人間煉獄,哀嚎之聲不絕於耳。

    黎融被一眾親兵護著倉皇南逃,連番的爆炸豁開了他素日俊朗的面容,血水混著冷汗往下淌。

    直至此時,他方才真正見識了這位一直不被眾人放在眼裡的謝家二姑娘,能將袁釗這樣身經百戰的悍將和數萬鐵甲軍困在河北州月余,甚至還能屢占上風的奇女子,到底有著怎樣可怖的戰力。

    季賢打馬衝過來,他胳膊上一大片燙傷,素日執筆安天下的雙手此刻一手持韁繩,一手握著一柄出鞘沾血的唐刀,雖也免不了形容狼狽,但眼神堅毅之色不改。

    他持刀按住黎融的鞍轡:「將軍!不能再後撤了!再往南便是陵峽口,我軍逼上了山頭,便是絕路!」

    黎融猛地甩開他的刀:「你當是我想逃!」

    一旁的副將扯著嗓子喊道:「季監軍——!這攻勢太猛,將士們根本就頂不住!」

    「頂不住也要頂!」季賢頭也不回地吼。

    「我等府軍不擅登山作戰,連袁釗和鐵甲軍都折在了陵峽口,再往南撤,一旦被謝二率軍追上圍山伏殺,就只有死路一條!

    季賢猛地頓住馬,橫身攔在黎融的身前:「將軍給我五千兵馬斷後,屬下以性命擔保,在我大軍撤過陵峽口前,定不讓謝家軍過陵峽口半步!」

    這等危急關頭,留下斷後就是以死攔路,為眾人的倉皇逃命拖延片刻功夫,各位統領心中門清,但值此生死關頭,誰也沒提這個茬口,都一窩蜂地跟著大軍南逃。

    黎融幾次欽點了幾個落後的副旗斷後,不過瞬息之間,便被隨後追趕而來的謝家軍淹沒其中,連個水花都沒剩下。

    此刻季賢願意挺身而出,做這個冤大頭,眾人都齊齊鬆了口氣,甚至唯恐他反悔,恨不得替他在馬屁股上抽兩鞭將人趕緊送走,為首的黎融卻上下打量了他兩眼,遲遲未曾發話。

    季賢見他沒有允准,復又高聲催促道:「將軍!戰況緊急,再猶豫誰都走不了!」

    黎融猛地打馬,上前與他側身並肩,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在他耳畔道:「是你殺了謝嘉澍,是也不是?」

    季賢不置可否:「人死不能復生,事已至此,到底是誰下的手,還重要嗎?」

    「你毀了兩軍和談,令我等淪落至此,我焉知你是當真會留下斷後,還是要率軍投敵!」

    黎融目眥欲裂,一把扯過他的衣領:「與其留你這樣首鼠兩端的叛徒,不如我現在便殺了你!」

    「橫豎都是一死,死在後方,還能為將軍拖延個一時片刻!」

    季賢驀地提高了聲音,不給黎融半點猶豫的機會,高聲厲喝:「諸位在前先走,季氏思齊,為諸位斷後!」

    季賢揚鞭策馬,逆著惶惶大軍南逃的人潮,斬釘截鐵地一路向北。

    黎融征愣了一瞬,忽然覺得自己看見了當年他名揚天下的那一場瓊華夜宴……

    那時季賢初出茅廬,便以一紙文章名動中州,令彼時同屆而出的才子盡皆啞然失色。

    那夜的瓊華宴似乎所有盛大的焰火,眾人的矚目都只為著這一人而綻放——他於開宴之時,登上首艘龍首大舟,接先帝永貞賜酒,執筆做長卷一副。

    夜宴連開七夜,他便畫了整整七夜,期間無數人前往觀摩,無不嘖嘖驚嘆。

    大宴方落之時,一副長三丈六的宏圖——《山河社稷圖》落筆而成,九州山水盡皆現於紙上,工筆斐然,驚艷眾生。

    先帝親自提筆為他賜字「思齊」,此後他入閣為臣,步步青蓮,前途一片大好,卻在某一個不為人知的夜裡,突然轉變了風向。

    君子豹變,不過一夕之間,這位名滿天下的大才之士,便成了為天下人所不齒的世家官,做了四大家埋伏在朝廷里最深的一步暗棋。

    而今,這位曾令九州學子膜拜又遭唾棄的讀書人領兵逆行,毫不猶豫地喝道:「我等王命之師,豈可屈服於叛逆之後!

    河北謝氏水淹皇城,其罪滔天,願捨身殺敵者,隨我前往!

    為社稷死——則死之!」

    大雍朝廷勢微,幾番淪落於世家掌控之下,九州分而自治,卻又一直頑強地保留了些許微弱的根骨——每逢世道晦暗之時,總有那麼些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文人挺身而出。

    其聲朗朗於天地,其行灼灼於世間。

    季賢身後不堪一擊的琅琊府軍,仿佛又找回了主心骨,漸漸跟隨他匯聚成一股洪流,高聲呼和著「則死之!」,調轉馬頭,義無反顧地沖向蔓延連天的戰火。

    這樣的人,當初為何會甘願屈居於世家麾下?

    黎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是這片刻猶豫的功夫,追兵已至,他只得狠狠地一鞭子抽向胯.下的戰馬,頭也不回地直奔陵峽口而去。

    季賢說到做到,憑藉臨危不亂的頭腦,和鎮定自若的遣兵布陣,當真穩穩地拖住了謝二的攻勢,給了黎融片刻喘息之機。

    黎融率殘軍南撤,越上了陵峽口早已被炸塌的堤壩。

    就在眾人蹚過已然平緩和順的逍遙河水,甚至能遙遙望著中州皇城的裊裊炊煙之時——斷後的季賢驟然率軍右撤,向著謝家軍敞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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