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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6:36:57 作者: 九月穀雨
許多年後,沈玥在中州聽到蕭三單騎守滄雲的話本子,才知道原來這場仗贏得那樣漂亮。
蕭亦然一改守城落敗之勢,率軍衝出城牆,於萬軍陣前豎起大雍軍旗,一箭射中鬼赤胸口,自三軍合圍中脫身而返。
這道蜿蜒如蜈蚣一樣的傷,換來了這位韃撻有史以來最驍勇善戰的可汗再拉不開弓、騎不了馬,疾病纏身,才有了如今四分五裂的韃撻和暫且安穩的北境。
沈玥心思一松,手上就卸了勁,輕飄飄地順著這道傷從他的腰眼處划過。
腰眼處是人再敏感不過的位置,蕭亦然猝不及防地被他激得渾身一抖,下意識地反手抓住了沈玥的手。
沈玥回過神,歉疚地看著他:「仲父,我是不是按疼你了?」
蕭亦然頭皮都麻了,含混不清地「嗯」了一聲,於是腰上那要命的手又更輕了幾分。
他抽了一口涼氣,「陛下還是重些吧,怪癢的。」
「都傷成這樣了還能癢?」沈玥不解,他在這人面前雖做不了什麼心如止水的正人君子,但也絕沒有到能趁人之危還心懷旖念的地步。
沈玥只隱約瞧著蕭亦然連後頸都紅了,也就依言加重了幾分力道。
他顧忌著蕭亦然身上的傷情,並沒如何使力,這力道於蕭亦然而言仍輕飄飄的,和摸實在是沒什麼區別,後腰上恍如著起了火,實在是比淤傷還難忍些。
蕭亦然只能沒話找話地問道:「陛下方才在想什麼?」
「我得好生記著仲父現在身上的傷,日後要是多出一道痕子來都不行。」沈玥拿著帕子擦淨他身上的藥油,給他披上氅衣。
蕭亦然攏衣坐起,帶起地風狠狠地壓滅了身上著起的火。
被從頭到腰摩挲過的燙意卻愈發熱起來,燒得他脊背發熱,莫名地生出一股焦躁。
蕭亦然沒好氣地瞪了沈玥一眼。
沈玥渾然不覺地低著頭收拾著藥瓶,拿帕子將瓶口滴落的藥油仔仔細細地擦乾淨,擦乾了手才靠過來替攏腰帶穿衣。
他向來不是個耐心仔細的性子,自幼幾乎是將「頑劣」二字刻到了腦門上,但在他面前,卻又周道體貼的令人髮指,凡事必要親力親為,就連一小瓶活血化瘀的藥油他也是要仔細著的。
蕭亦然滿腹的無名火無處撒,偏生沈玥點了火又不自知,垂著頭認真地替他繫著腰間的佩帶。
二人距離近得蕭亦然低頭就能清楚得瞧見他細長的眼睫,柔順地垂下來,遮住那雙狡黠的桃花眼,漂亮地沾著柔和的碎光。
他聽見沈玥聲音迷糊地說了聲好了,這才梗著脖子偏過頭去。
沈玥抬起頭,雖見他仍是沒什麼表情的模樣,但卻能感覺到整個人都陰沉著不爽利。他只當是自己給人按在床上揉來捏去過分了些,無辜地笑了笑:「這藥一天少說得抹兩回,我給仲父記著,才剛應許了我的,可不能反悔。」
人心的縫隙一旦裂開了口子,無數的雜念都迫不及待地要順著這把火燒進去,恨不得要燒出個天翻地覆。
蕭亦然拿他和這把野火都毫無辦法,只能垂眸自觀。
這一瞬間,大約有成千上萬個念頭,叫囂著從他心頭湧上來。
良久,他才說。
「我不反悔。」
……
春爭日,夏爭時。嘉禾九年的這一場日新月異的變革,隨著內閣首輔的告病,如風中草稞一般的朝廷,順著時勢颳起了大風。
明眼人都能瞧的出,杜明棠這一棵熬過了數次改朝換代,卻始終罩在大雍朝上方遮風擋雨的大樹,已然到了枯枝落葉的時候,誰能踩著他的最後一根枝俹爬上去,誰就能夠站在下一任的內閣之上呼風喚雨。
恰在此時,針對黎氏干政的這一場罷朝文喧,便成了建功立業的良機。
自嘉禾帝親政以來便互相傾軋不斷,卻一直被皇帝默許的文臣之爭,在此改朝換代之際變本加厲起來。
無論是寒門士子還是世家官員,都借著六科和御史的筆墨紛紛揚揚的鬧起來了。奏疏里夾雜著混亂的文字,如雪花一般飛進了空無一人的內閣,繼而壓到了黎氏的身上。
中州的文喧愈演愈烈,黎氏卻愈發能沉得住氣。
文章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府兵北上能拖一日,河北的袁釗就危一分,蕭三手上的籌碼就少一分。
三方各懷心思地拉扯著一根即將崩斷的弦,誰也不肯先鬆手。
一直鬧到了第五日,就在這個牆倒眾人推的節骨眼兒上,蕭亦然終於等來了他破局的最後一道籌碼。
琅琊秦陝之地的封疆督撫派人傳訊進京——漠北軍南越潼關,突襲而至,攻上秦嶺黑山。不殺人、不掠財,只悄無聲息地封了秦嶺的礦山。
秦嶺群山拔地而起,綿延萬里,出了潼關可入漠北,向西南順水入江北,三州交界之處,素來是兵家必爭之地,爭的不是這片巍峨聳立的山峰和山上凋敝的果樹,而是這片山峰地下百年採金的歷史。
——天下黃金歸朔漠,萬里秦嶺群山下金鐵礦脈相伴而生。先朝起兵落敗,就曾隱入秦嶺群山掘金,以作軍資,謀求來日東山再起。①
如此重器,歷朝歷代都牢牢地握在朝廷鹽鐵司手裡,直至琅琊黎氏入主中宮。
世人皆知黎氏皇商出貴女,六坊紅樓流香脂,金玉良緣占了天下金銀脂粉的八成生意,在四大家裡富和貴都占了頭籌,沈玥四處扮紈絝的時候,隨手拿的便是通體翠玉的摺扇,闊綽到夜裡挑燈用的都是南海的大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