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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6:36:57 作者: 九月穀雨
「這樣大的洪水,也虧得陛下有這個膽量,先前是侄兒小瞧了六弟,布下的這道棋算是廢了。」黎融面色平靜,於佛前還帶著些許悲憫之色,恭謹地施了禮,點上一柱高香。
四城洪水滔滔,佛前清香裊裊。
佛塔梵音,不渡紅塵。
太后眸色沉沉,緊緊地捏著手裡的佛珠。
黎融一語不發地候在一旁。
「罷了。」黎太后長嘆一聲,「到底是母子一場,陛下以身擋水,我這個做母親的,也該給他去送一碗驅寒的薑湯。」
少傾,黎太后帶著娘家侄兒,與一眾內侍宮人浩浩蕩蕩地乘船出塔回宮。
此時,金鑾大殿亦是一團亂。
大殿上還積著水,一眾朝臣只能赤腳拎著袍子,踩在桌子上說話。
張庭略率先提議道:「南城素日裡私搭亂建就不易過水,每逢陰雨便淤堵受災,此次大半的房屋都垮塌了要重建,索性便趁此機會重新規劃好坊市,蓋上新屋,明宅亮瓦便算是朝廷給受災的百姓撫恤了,只是不知戶部這邊能否那得出銀錢來。」
戶部尚書修亞新面露難色。
他自黎國舅那兒接手了戶部這個爛攤子,去年江浙大旱,今年中州斷供,現下又是洪災,災後的重建和撫恤四處都指著從戶部拿銀子,如今江北、琅琊兩州的商線只恢復了不到往常的一半,國庫是半個大子兒都拿不出。
「以建房代賑災,這是個好法子。」沈玥趴在椅子上咳嗽著,擺了擺手,「銀錢的事,不需戶部想法子,朕可下函給江北的州府私銀拿過來。去年江北大旱,朝廷沒少出力,現今也該是他們回報中州的時候。」
「朝廷才剛收了江北,便要拿州府的私銀,只怕是他們不會答應。」杜明棠憂慮道,「賑災是要緊的事,可若是為著銀錢事,令江山動盪再起戰火,那便是得不償失。」
「不要緊。」沈玥咳得愈發厲害,「年前被山匪打劫的那批贓財,仲父此番收繳江北也一併追回了,便拿這些個珍玩死物來抵。橫豎朝廷清田買糧是秋後的事,可暫且放一放,先將百姓們的房子蓋起來。
這事讓工部抓緊辦,銀錢朕一分也不會少了他的。」
工部尚書彭子瑜在大水來臨之際,被沈玥下旨吊了烏紗,現下由兩個狼牙看管著。工部暫且沒有主事的人,由內閣暫管,杜明棠親自領了差事,敦促人去辦。
沈玥晝夜不歇地泡在水裡,只來得及換了身乾衣裳,見了風身上便開始發熱。
他昏沉沉地挺著,裹在氅衣里,一邊咳嗽一邊說:「眼下搭棚子放粥清淤是最要緊的,切忌不能再鬧開疫病死了人,太醫院開了方子熬了兩副藥,眾卿都喝了再去做事。」
「先喝一碗熱薑湯,暖一暖身子罷。」一道女聲鏗鏘,從殿外不請自來。
沈玥猛地坐直身子,臉色霎時冷了。
「現下肯出來做事的,都是陛下赤誠肝膽的忠臣,災情再重也要保重身子才是。」黎太后下了船,坐在轎攆上,隔著垂簾叫黎融攙下來,皎白的東珠在耳邊輕晃。
「乾柴都浸了水,生火不易,我特地安排人煮了些薑湯給諸卿暖暖身子,這個節骨眼兒上切不能落了病。傷了諸卿,便是傷了我大雍朝的國本。」
「不勞太后憂心。」沈玥施了個顏色給張超,「大殿積了水,便不請太后進來坐了,張統領護送太后回慈安宮修養。」
黎太后恍若未聞,身後的內衛上前一步擋住了張超,帶來的一眾親兵順勢擋在了奉天殿的大門外。
蜀錦的繡鞋步步堅定地踏著淤水,踩進奉天殿,逼近沈玥的龍椅。
「水大雨淋的,陛下在冷水裡泡了一日一夜,母后怎能不親自來瞧瞧我兒?」黎太后從食盒裡拿出一碟熱氣騰騰的薑湯,端到他的眼前笑道,「趁熱喝,驅驅寒氣,切莫落了病根。」
沈玥沒有伸手接。
二人的目光在淒冷的寒風中碰撞。
少傾,沈玥面無表情地抬手接過來,借著一陣咳嗽放到手邊,推拒道:「太后關心,朕心感動。只是眼下諸事繁忙,恐不能盡孝。」
黎太后的眼神隨著他放下湯碗的動作落在沈玥的手邊。
那裡繫著一根金絲玉墜的紅繩。
她神情緩緩地冷下來,一點微弱的痛楚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滿是冰冷徹骨的寒霜。似乎就是在這一碗不被接受的薑湯里,她對這個兒子徹徹底底地大失所望,繼而從內心深處決絕地關上了母子親情的大門。
再抬起眼,她仍是那副端莊雍容的面相。
「是了……」黎太后語氣不善。
「中州遭此橫禍,哀家心中甚是悲痛,恨不能為陛下分憂。」她微微揚起頭,目光睨向下方捧著薑湯的眾臣,保養得體的臉上露出艷麗的笑意。
「哀家久居後宮禮佛,不涉政事,然此國難之際,不忍袖手旁觀,故特遣調令入琅琊,調琅琊州府軍三萬,入中州勤王,不日便將兵至城下,聽陛下調遣!」
哐啷一聲,滾熱的薑湯七零八落的碎了一地。
古來勤王多「擒」王。
琅琊州在此時派大軍北上,狼子野心,眾目昭彰。
黎氏太后,這是要趁此天災之時,帶著其身後的整個琅琊州府,公然中州朝廷和天子兵戎相見!
「這是最新傳回來的河北戰報,陛下不想看一看麼?」黎太后十指纖纖,捏住了扭轉乾坤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