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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6:36:57 作者: 九月穀雨
禁軍首當其衝,被大水捲走無數,人力捉襟見肘,一時間誰也顧不上馳援。
洪水漫過人牆,滾滾大水無情地吞噬著眼前的一切。
雍定門終於定不住大雍的京都,在滔天大水前簌簌顫抖,逍遙河的水位霎時拔高數尺,朝著身後的街巷席捲而去。
中州四城,轉瞬之間便被吞沒一城。
洪水順著逍遙河道呼嘯著一路向北,出城的、尚在城內的,站在房頂避水的百姓,還是大著膽子下到路上往北逃的眾人……都沒能逃得掉大水席捲。
體力不及的老弱一旦在水裡跌倒,就再也爬不起來,只能眼睜睜地被水流捲走。
滔天的巨浪就像一頭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獸,將無數生民的血肉吞沒其中。
「陛下——!」王全踉踉蹌蹌地擎著傘跑過來,帶著哭腔嘶吼著,「陛下!堵不住了!大水眼看著就要漫上來了,陛下移駕吧!」
沈玥沉重地閉上眼睛。
人力在天災面前,弱小的不堪一擊。
天地不仁!
他凜然睜開雙眼,抹掉臉上的雨水。
「朕乃天子!當誓與中州共存亡!」
天子儀仗動了。
沈玥走下城牆,毅然踏進沒過脖頸的大水,艱難地朝著上游決口處走去。
雍定門前亂成一團。
哭喊聲,呼號聲,聲聲不絕。
仿佛踩進了人間煉獄。
「陛下!」張超眼疾手快地扯過一條麻繩,捆在自己身上,護在沈玥的身前,「末將護送陛下離開!」
「朕不走!朕尚有親兵侍衛二百人,一同下到決口前堵一次!」沈玥一把扯過繩索的另一端,毅然纏在了自己的腰間,打了個死結,不容置喙道,「今日要麼就是玉石俱焚,要麼就讓洪水從朕的頭上趟回去!」
「大雍百年,還不到國運滅絕之時!」
他頭也不回地率先衝進了茫茫大水。
禁軍的目光緊緊盯著他的身影。
他蹚水衝出去的這一瞬間,無數個念頭在眾人的心中流轉了一遍。
皇城二十六衛統管中州城防,多半都是承蒙蔭庇的子弟,不是所有人都能面對生死絕境,眼見著同伴被呼嘯的洪水捲走,連個全屍都沒有的情形之下,還能豎著一腔鐵骨忠膽,尤其身後的人都在驚慌地尖叫著奔襲逃生。
誰不想活?
憑什麼那些個膏滿腸肥的達官貴人都能逃?
憑什麼他們這些拿著區區三錢月銀的小兵,卻要挺在這兒送死?
水浪迅疾,眼看著沙牆人防已然是堵不住了,與其在這當先鋒白白葬送了自個兒,倒不如趁早撒手逃命。橫豎大水淹了中州,就算是朝廷要秋後算帳,那也得等秋後還有中州朝廷在。
但沈玥衝出去的這一刻,所有人都傻了眼。
誰也沒想到,他們素日裡唯唯諾諾,被閻羅血煞壓得出不了頭的小陛下,在危機之時,竟能拿得出這樣的血性。
匍一邁下城牆,沈玥只覺得胸口一滯,大水瞬間從脖頸漫過了口鼻,繼而冰冷地淹沒了他的眉眼,寸步難行。
他奮力壓下身上的繩索,浮上水面,吃力地仰起頭,在渾濁的泥水上喘息著。
短短的幾步路,他仿佛走了一生這樣久,被大水衝撞得看不到盡頭。
人若氣息不足的時間過長,在最初肺腔炸裂的痛感過後,眼前便會出現明亮的光,那些冰冷的和絕望的……漫天的大水,瀕死的恐懼都會被這溫暖的光輝驅散。
沈玥看著蕭亦然的身影站在明亮的陽光下,帶著溫柔的笑意,朝他伸出手。
「朕能守住中州。」沈玥對著光影里的蕭亦然堅定地說,「我定會撐到仲父攻成而返。」
他狠狠地一咬舌尖,光華霎時消散,窒息的痛苦瞬間再次將他淹沒。
沈玥咬緊牙關,頂著潑灑的暴雨和大水,艱難地齟齬前行。
所有的猶豫、動盪、恐懼、生死,都在這一刻被拋諸腦後,在滾滾洪水中化作了虛無。
管他什麼時候死,就連他們的陛下都不畏死!
張超目光一凜。
「拼了!」他一手拖拽著一個沙包,穩住了身形,另一隻手緊緊拉住陛下身上的繩索,邁開大步跟了上去,「跟著陛下走!」
所有的親衛和禁軍一齊動了。
眾人齊齊喊著口號,手挽著手,在浪潮似的洪水中邁開整齊劃一的步伐,逆著水流而上。
這一刻,所有人被一根粗麻繩連成了一片堅不可摧的人盾,無人顧忌身份地位,無論是禁軍衛長還是普通士卒,皆並肩而行,怒吼著沖向沙牆上的決口。
「不退——!」
高呼的軍號像一柄劈天斬地的利刃,壓過瓢潑的暴雨,蓋過喧囂的洪流,遮住百姓的哭喊,以視死如歸的悲壯生生在浩瀚紅塵前豎起了一道人牆。
不知是哪個百姓最先停住了逃命的步伐,緊跟著沖在兵卒身後,繼而所有人都一齊調頭。
在天災面前卑如螻蟻的生民,奮不顧身的沖向決口。
一批人被沖走,立刻又有無數個人跳下去。
湍急的洪流持續了一日一夜,其間數次漫過堤口,又被齊心協力地堵了回去。
這一座城,生死攸關之際,所有人手挽著手,跟隨著他們的陛下,前仆後繼,齊聲高喊著同樣的口號,迎著滔滔洪水,無人退後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