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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6:36:57 作者: 九月穀雨
    沈玥從袖子裡摸出檀木盒,擱到桌子上。

    蕭亦然接過來打開,一個精緻的束髮嵌寶珠冠,圖紙約莫是沈玥親手畫的,因他擅武,為免碎裂,故而沒有做中州里時興的玉冠。祥雲麒麟神紋和圓潤的寶珠相得益彰,細長的銀簪貫穿其中,在溫暖明亮的光線下熠熠生輝。

    「朕記得仲父似乎沒有行過冠禮,也沒有取過表字,所以朕……」

    蕭亦然笑道:「所以陛下這是準備給臣做一回爹,要為臣加冠取字?」

    沈玥被他說了個紅臉,仍強撐著嘴硬:「朕……是天下人的君父,國公爺沒有給仲父做的,朕來做,也不算辱沒了仲父。」

    蕭亦然不由得笑了,在外替他抱不平還不夠,這崽子竟然連他爹都不滿上了。

    「陛下打算給臣取什麼表字?」

    沈玥顯然早有準備:「靖方。日靖四方,仲父是我雍朝九州鎮山河的大將。」

    日靖四方。

    蕭靖方。

    蕭亦然笑了笑:「是取靖四方、鎮山河之意,還是取日月生輝之意?」

    靖方,子煜,日以煜乎晝,月以煜乎夜。

    真是一對不分你我,日月與卿的好名字。

    沈玥沒想到自己的那點小心思,一眼就被他堪破了,神情微微愣怔著,喉結不自覺地輕輕滾動了一下。

    「都……都有點吧。」沈玥心虛地別過頭去。

    蕭亦然一把拉過他的手,將珠冠放到沈玥的掌心。

    沈玥愣愣地看著,所以他的年節禮這是被拒絕了?

    因為這個……略顯曖昧的表字?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蕭亦然就一指頭敲上他的頭:「亂想什麼?陛下既不會親自做手藝,也不會親手磨棋子,但發冠總還是能親手給臣戴上的吧。」

    蕭亦然撩開衣擺,俯下身,單膝跪下:「請君父……為臣加冠。」

    沈玥肉眼可見地僵在了當場。

    先前……他究竟是為什麼會誤以為,他仲父是個不解風情的鐵疙瘩來著?

    *

    入了夜,老薑頭著人送來了那一盤煮好的素餃子,沈玥抱著盤子也不用筷,就伸手捏著吃。

    雖然瞧著模樣是丑了些,但好在餡料不是他仲父親手調的,所以味道也還不錯。沈玥硌了兩回牙之後才發現,原來這餃子之所以奇形怪狀的,是因為幾乎每一個餃子裡頭都包了紅棗和銅錢。

    沈玥雖沒見過尋常人家的年節,但也知道這是預兆來年的好運,通常一大鍋餃子裡才只放一個的。

    他仲父倒好,恨不得他每一口都是好運來財,一盤補足他過去十多年的期許。

    蕭亦然也捏了一個餃子,慢慢地吃著。

    「陛下送我發冠,是不是以為我的出身,在國公府是受了許多委屈的?」

    「不是嗎?」沈玥憤憤道,「朕雖早早沒有了父親,可朕初降生時,父親就給我取了字,七八頂禮冠各式樣的都有,國公爺甚至連個表字都沒有給仲父。」

    「那是因為按照我的出身,是不配取字的。」蕭亦然解釋道,「後來等到我及冠時,雖然有了軍功在身,但已經南下和世家翻了臉,若再行冠禮,這事便會被拿出來反覆攻訐。」

    沈玥遞給他一個餃子:「沒事的。仲父若是不想說,我也不想要知道,都已經過去了。以後橫豎我給你撐門面,等四大家倒了,我便把你封號里的揚字去了,封你做武親王,再沒人敢議論。」

    蕭亦然笑了笑:「倒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坊間不是早就傳開了嗎?母親未嫁生我,我其實連庶子都算不上。我的生母是個胡女,沒有入過族譜,也從來沒進過國公府的大門,甚至連外室也不是。」

    「……仲父。」沈玥擔憂地看著他。

    「沒有陛下想的那樣嚴重。」蕭亦然及時遏止他敏銳的思維,「當年國公爺殺進金帳王庭後,刀斬可汗,韃撻四分五裂,草原上各個部落今日起,明日滅,勢力更迭十分頻繁,哈察部就是此時分出的勢力之一。這樣連名字都沒能留下的小部落,在當時雖能勉強自保,經住了幾次大的勢力吞併,但也是人人自危。

    彼時我的生母,哈察部的首領之女——娜赫蘭,在族群的生死存亡之際,將求援的目光放在了名震草原的衛國公身上。她帶著幾名親信,打著商賈的名號,來了滄雲關,使了些……手段,後來就有了我。

    只是,當她挾子要國公爺出兵相援時,哈察部已經沒了。

    鬼赤的彎刀屠盡了部落所有人,甚至剝了人皮做旗,用這樣血腥的方式,震懾一干其餘分裂的部落,娜赫蘭無家可歸,被迫留在了滄雲關。

    沈玥靠在他的肩頭上,感嘆道:「世事多無常,她那時候無家可歸,舉目無親,大約也很絕望吧。」

    「國公夫人曾經去看過她,願意看在孩子的份上給她一個名分,迎她進門,只是母親並沒有答應,獨居滄雲關,撫養我長到五歲,直至離世,我才進了國公府。」

    「她為何不嫁給衛國公?畢竟已經有了孩子,就是做妾,也總比在外沒名沒分的好。」

    「我母親這一生,雖行差踏錯,又受命運捉弄不曾婚配嫁娶,但她後來帶著我獨居異鄉,也鮮少自怨自艾。旁的我當時年紀還小,已經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她時常對我說,女子這一生,能做的選擇很少,既然如今她有了做選擇的權利,就不能再用另一個錯誤,去彌補先前的過錯,與其再次介入國公的家庭,她寧願選擇不被虛名束縛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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