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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6:36:57 作者: 九月穀雨
    「但是閣老,其餘的事情朕可以忍,也可以讓,唯獨人命關天,朕不能坐視不管。

    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任監生方才說的不錯,百萬生民在後,朕無論如何也要為他們的生機爭上一爭。」

    沈玥目光如炬,杜明棠垂頭看著他,仿佛透過他的雙眼看到了曾經——曾經的大雍朝堂之上,遠非如今這般死氣沉沉之相,東宮太子仁德賢良,文有莊學海,武有蕭康勝,漠北三關固若金湯,甚至一度打進韃撻的金帳王庭,……

    在永貞國恥之前,那曾是百年雍朝離九州中興最近的時刻。

    而今,數十年過去,曾經茅廬論政之人或已陰陽兩隔,或已年近耄耋,而他終於又在這雙年輕的眼睛裡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好。」

    「好。」

    杜明棠連連點頭,君臣二人雙手緊緊交握。

    他扶正頭頂的冠帶,握著沈玥的手,老淚縱橫。

    「而今的內閣,是嘉禾八年的內閣,不再是永貞朝時的內閣,而今的朝臣也不再是先帝在時的朝臣。老臣畢生宵衣旰食,保住的這一絲星火,今夜便盡數交予陛下,陛下儘管去爭!

    ——九州生民與臣等在後,願為陛下之盾!」

    殿中的雜聲不知何時停了,眾臣皆暫且止住手中的雜務,望向前方的二人。

    杜明棠過去總是佝僂著的身子,攔在沈玥身前,請他顧全大局審慎為之的隱忍小心,在這一刻驀地站直了。

    眼前的少年天子,雖未及弱冠,羽翼未豐,但那些冰炭置腸、眼生寒光的年歲終究是過去了。

    黎民蒼生,九州萬方,終是等到了為政清明的這天。

    沈玥後退一步,在滿殿的寂靜中,轉向群臣。

    「民生之多艱,朕今夜方得見一隅。

    朕請諸位愛卿務必實心用事,摒卻雜念,一切以民為本。

    內閣只管做內閣所能做的,其餘的事相干的人,朕來協調;走不通的路子,朕來疏通;籌不上的銀錢理不清的帳目,朕想辦法。」

    ……

    大殿之上短暫的安靜了一瞬,復又再度響起較之先前更熱烈的政論之聲。

    殿門外的姜淼將這一切都收之眼底。

    她原本是要來找小皇帝討要說法的,見這一幕卻變了主意。

    橫豎有他武揚王府的副將和姜帆綁在一起,即便被算計著吃上幾日的牢飯,也絕無性命之憂。帆哥兒跟著走這一遭,受些磋磨,倒也比總在她手下護著要好。

    倒是小皇帝使得一手極漂亮的制衡術,雖年紀輕,卻心計深遠,值得拉攏。

    從龍舟上那一場賭局開始,再到六坊紅樓的轉手,這一步步的連環套,將原本偏安一隅、明哲保身的浪里淘沙徹底拉下水,直至現在,再也脫不開干係。

    賊船已上,風浪已起,此時再談岸上的欺騙已沒有任何意義。

    內監一早將她在殿外同守衛的爭端稟告了小皇帝。

    沈玥出來見著了人,本以為要費些口舌功夫。

    姜淼卻從容不迫地福身見了禮:「先前是我等衝動了,在這裡給陛下賠個不是。」

    「無妨。至親之人身陷囹圄,其情可憫。」

    沈玥駐足,認真地看向姜淼英氣颯爽的身形,誠摯道,「如今四大家烏煙瘴氣,唯有姜姑娘胸有丘壑,行止氣度讓朕嘆服。

    不謀全局者,不可謀一隅。朕先前會將六坊紅樓轉交姜姑娘,便是意在與姜姑娘謀全局,保浪里淘沙下一個百年安泰。」

    姜淼愣了一瞬。

    沈玥笑了笑:「仲父自幼便教導朕,女子之力,亦可通天徹地。」

    姜淼靜立無言,眼底卻有火光涌動。

    二人一同進了偏殿,四大家的這幾位遠比正殿的堂官能沉的住氣。

    封官道、殺流民、借船隻、開河道……樁樁件件都指向了鐵馬冰河,謝嘉澍卻恍若無事一般飲宴笙歌,談笑風生,見著沈玥入殿,還遙遙一舉酒杯示意。

    沈玥徑直坐下:「方才正殿的爭端,諸位想必也都聽見了,這流民北遷已是迫在眉睫,朝廷出錢出人,不知謝當家可否願意劃出一條生路?」

    「陛下但有吩咐,我等自是萬不敢辭。只是……這百萬流民,若是順著官道一路遷徙,怕是少壯為賊,老弱死路,遷民賑災似乎意義並不大。」

    謝嘉澍揣著明白裝糊塗,顧左右而言他,先行給鐵馬冰河封鎖官道的責任撇得一干二靜。

    「內閣會下奏疏給江北水師,暫借船隻,北運流民。先前朕已遣姜家水手勘驗過通揚運河的情形,走水師的輕舟沒有問題。」

    事急從權,沈玥便不與這老狐狸繞圈子。

    他開誠布公地說,「河道開通後,必然要設府衙管轄,先朝設司禮監,由內廷通管河道衙門。

    朕知道,運河開通難免損了謝當家的利益,朝廷還等著南運的那批贓物換銀,既是通力合作的干係,朕自不會讓謝當家因此蒙受損失。

    因此這河道衙門,除卻朝廷的人,謝、姜二家北遷流民,賑災有功,可共治河道,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他話音落地,恍若晴空炸起驚雷。

    區區一個河道衙門算不得什麼,運河荒廢多年,拋卻疏浚修繕的錢款外也鮮有油水可撈。

    但藉此讓世家入官場,就等同於將高祖的禁令就此撕開一個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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