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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6:36:57 作者: 九月穀雨
    鍾倫的刀都已經砍卷了刃,韃子也學聰明了,棄馬登山,躲在山林里,猝不及防就是一支冷箭,跳出來一頓亂殺。六耳腰間的鷹爪鉤已經斷了,他脫了鞋,靠腳趾扒在在樹梢上,倏地朝林子裡放了一箭。

    來人輕巧的一閃,從黑暗裡鑽出來。

    「是我。」

    小三娃兒背著箭筒、火油、軍刀,腰間掛著囊餅和水,滿滿當當地活似個走街串巷的賣貨郎。

    鍾倫一把將他拉過來:「你怎麼自己跑上來,不要命了!」

    眾人水米沒打牙地殺了整日,又飢又渴,紛紛上前解了他腰上的吃食,拼命地往嘴裡塞。

    「天門關的援軍來了,韃子自顧不暇,也沒想著還能有人反過來往埋伏里走,我就一個人,跑得快,他們追不上。」

    三娃兒輕描淡寫地分析道:「鍾五爺,韃子只來了三千人,打了這許久,怕是不足一千了。兩關合起來一圍,韃子被包了餃子,跑不出去,青山是唯一的制高點,他們肯定要往這上頭躲。」

    鍾倫顧不上驚訝他一個小兵的見識,罵道:「他娘的!真要全打上來,咱們可就都沒活路了!」

    三娃兒指了指箭筒里的箭,還有兩罐火油,從容不迫地說道:「我從軍火營偷了火弩和油,咱們埋伏在山頂上,等韃子的殘兵被大將軍從下頭追得慌不擇路,就炸他們個遍地開花!」

    鍾倫一個腦瓜崩敲在他頭上:「你他娘的私自逃營就算了,還敢偷軍火?」

    幾人湊過來,紛紛揉著小三娃的臉:「好兄弟!平時瞧不出你是個有膽量的,連鎮北大將軍的軍法都不怕!」

    小三娃兒入編後都是獨來獨往,一時有些招架不住眾人的熱情,靦腆地笑著被眾人圍在中間。

    袁釗一條胳膊傷得見了骨,頭上也砍了道血痕,仍死抱著刀不鬆手,冷然道:「小三娃兒,你莫想的太天真了。趁天黑,你還能跑,趕緊下山去吧,左不過被大將軍打一頓,總比在山上沒了命要強。」

    鍾倫拍著小三娃兒的肩:「阿釗話糙理不糙,韃子要躲上來,大將軍只要在山腳下圍死,就能活生生困死這些人,根本用不著追殺上來同咱們合圍。

    大傢伙兒都帶傷掛了彩,走是走不了了,三娃兒你長的小跑的又快,不必在這跟我們一道送死,你小子要是命大逃出去了,就給咱弟兄們的家裡捎個信兒,咱三十二旗沒有孬種!」

    他招呼著眾人,收拾身上能帶的信物,都交給小三娃兒。

    小三娃兒還沒人家的肩膀高,好不容易才從人堆里擠出個腦袋:「我不走!大將軍一定會殺上來的!」

    眾人愣住。

    「恁憑啥子確定嘞?」

    「小三娃兒,這可不好亂講,恁咋個知道大將軍的令!」

    三娃兒堅定道:「衛國公說過,漠北軍里,哪怕只有一個兵,都絕不會被放棄!」

    他從胸口掏出一塊折的四四方方的紅布,小心翼翼地攤開。

    長|槍斬狼首。

    ——漠北軍旗。

    漠北軍卒,不論何時,身陷何種境地,只要掛起軍旗,援軍必往。

    「好小子,不愧是扛帥旗的兵,這你也能偷!」鍾倫招呼著六耳,砍了根樹枝,高高地掛起軍旗。

    他招呼著剩餘的殘兵,齊刷刷地抹淨了軍刀。

    「兒郎們!軍旗在,人就在!」

    「死戰——不退!」

    戰至夜半,韃子果然如小三娃兒所說的那樣,無路可退之下一擁而上,衝上了青山頭,鎮北大將軍親率追兵緊隨其後。

    三十二旗出兵青山堡四十一人,戰至十七人,刀尖卷刃、帶傷搏命,以碎石、火焚、肉搏……高豎漠北軍旗,死守山頭,寸步不退,奇蹟般全殲敵軍數十倍之數,終生還七人,號——青山七絕。

    衛國公破例親批,青山七絕入鐵甲軍,並親往雁南關為其披甲戴胄,宣鐵甲軍血誓。

    國土不寧,吾願身披鐵甲,戍守邊關。

    生民在後,吾將血戰到底,誓死不退。

    漠北鐵甲,雖千萬人,吾往矣。

    第48章 眉間雪

    鎮北大將軍從青山上救下小三娃兒的時候,他已經殺脫了力,倒在及踝深的血泊里。

    鍾倫壓在他身上,替他擋了一刀,一邊笑一邊往外咳著血沫子。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小三娃兒,你別睡……」

    小三娃兒耳朵進了血水,聽不清他說什麼,他想睡,可是一閉上眼睛,眼前恍惚著都是分不清敵我,面目全非的屍骸……

    蕭鎮北親自給他拖下青山,捏了捏周身的筋骨,沒有受要緊的傷,當場就給他按在帳前,毫不留情地打了二十軍棍。

    袁釗不服,扛著吊起的右臂,拄著拐棍,單腿蹦到鎮北大將軍的帳前替小三娃兒喊冤,也被按著一起挨了打。

    兩個半大的小子,第一次從戰場上下來,還未來得及回憶那些慘痛的血腥,就齜牙咧嘴地和傷員趴到了一起。

    上藥的軍醫是個糟老頭子,脖子上掛個酒葫蘆,手重的很。

    袁釗臉憋得通紅,又不好意思在小三娃兒這丟了面子,還硬撐著寬慰他:「三娃你要怕疼你就喊出來,喊出來就好了。」

    小三娃兒一聲不吭地咬著牙。

    末了,軍醫給他收拾了帶血的衣裳,從懷裡掏出一包飴糖,甩到三娃兒的臉上:「你二哥讓我捎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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