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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6:36:57 作者: 九月穀雨
    杜明棠沒說話,撿著桌上的摺子一一地看了。

    中帳里的火已經撲滅了。

    這裡隔得近,能聽得見外面人聲嘈雜,殺聲四起。

    通政使司的人都候在外屋,誰也沒敢動,屋裡都是緊要的奏疏摺子,炭盆也沒敢生一個,伏案坐久了,從骨頭縫往裡頭浸寒氣。

    杜明棠捋了一把長苒,沉聲道:「你這差辦的好,分得清楚輕重緩急,手裡可還有什麼緊要的摺子沒有,我親自送與陛下議。」

    通政使司做的不過是上呈下達,左手來、右手去的差事,輕重緩急本該六部與內閣決議,還輪不到通政使司插言。可杜閣老在此危急時刻夤夜造訪,秘密同他私議,想來是與明面上的那些政務無關,就是要聽他講超出官差之餘的事。

    張庭略沉思片刻,吩咐參議遞上來兩道奏疏:「旁的皇上已做了決斷,只是戶部的帳遲遲未能清算,十二內府庫的帳目更是一團亂,廣盈庫、廣源庫、廣惠庫交上的帳冊甚至入不敷出,致使賑災糧、官薪俸祿、工部水務等一干用得上銀錢的摺子盡數停了,沒個章程。」

    杜明棠眯縫著雙眼:「戶部的尚書黎融,和管著內府庫的黎元明,都是皇親國戚,這事兒確實難做主,你可說與陛下聽了?」

    「陛下只說眼下還沒什麼是非得這一兩日就要用銀錢的,且等秋獮後,回了中州再議。」

    杜明棠沉吟片刻,「既如此,便依陛下所言,回中州再議。」

    張庭略據理力爭:「可眼下九州有兩州報了大旱,江北減產,正是用錢的時候……」

    杜明棠撂了摺子,撐著桌案,緩緩地站起身,張庭略噤了聲,趕忙上前去扶。

    杜明棠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問道:「庭略啊,知道哪裡走水了麼?」

    張庭略抬眼瞧著,約莫是中帳,且聽聲音怕不只是走水這麼簡單,只是這話他不好出口,沉默地搖搖頭。

    「那是我的院子,底下人一時不察,走了水,人倒是都出來了,只是文淵閣的印落在了火里。」

    杜明棠是謹慎到骨子裡的人,即便事已發生,他也並未講明自己與蕭亦然的密謀,也未道出外頭的局勢,只避重就輕地解釋了幾句。

    他輕輕拍了拍張庭略的手,提點道:「通政使司達幽隱,通庶務,若庭略這兒還有什麼緊要的奏疏要往下發,也不是不能去翻翻火底灰,若是沒有呢,就等回了中州,請尚寶司重新制印。」

    張庭略的臉色順著帳內映進來的火光明滅,變了又變,半晌無話。

    「學生這兒……暫且沒有旁的要務了。」張庭略艱澀道。

    杜明棠點點頭,「那便如此定了罷。若是庭略這裡還有什麼拿不準的,同陛下議不通,便直接來找我,不必有顧忌。」

    中州那頭的火已滅了,動亂一時半會兒卻還停不下來,杜明棠躬身朝外走。

    他的嫡孫杜英還被綁在海牆外的軍戶所里,此刻他與蕭亦然達成聯盟,其條件之一便是免了杜英的罪名,將其接出,以免被混亂的南苑政變誤傷。

    張庭略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送他過去,一路欲言又止。

    臨別前,杜明棠言簡意賅地點了兩個字。

    「中州。」

    張庭略掌了這些天通政使司的上呈下達,對時事形勢遠比做右僉都御史時更深入透徹,一經點撥,立時瞭然。

    中州嚴家一夜之間被焚,四城不得已而封閉,然王都所在,天子在外,久封必起大亂。

    尤其事涉武揚攝政王極為看重的漠北軍糧,干係國防軍務,雖不知南苑外頭到底出了什麼亂子,但若能以此將禍水東引,解了中州之危,也算是一步險棋。

    眼下離年關還有些時日,也暫未到州官督撫入京述職之時,算上南下的路途耽擱,內閣下達各州的政令文書至多能停十日不到,總比封了中州四城鬧得天下惶惶要好。

    眼下,首輔冒天下之大不韙,勉強掙出的這分毫餘地,可謂彌足珍貴。

    「陛下那邊……」張庭略擔心地問。

    此事可大可小,若內閣先後奏,小皇帝又初掌權柄,只怕難以交代。

    杜明棠搖了搖頭,顫巍巍地進了軍帳,寬大的袍袖垂在背後。

    「回吧!庭略,起風了。」

    張庭略躬身施禮,大風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

    山雨欲來風滿樓。

    颳了整夜的風,黎明時未升朝陽,霧靄沉沉地落了雨,豆大的雨點打在帳頂,噼里啪啦作響。

    官道上一路空曠蕭條,凜風裹挾著雨滴鋪天蓋地砸落。

    一隊人馬輕裘軟甲,疾馳而過。

    張之敬眯著雙眼,透過雨簾,敏銳地從異常的寂靜中察覺到一絲異樣——

    他雙手猛然收緊韁繩,胯|下戰馬猝不及防地被勒出一聲嘶鳴,前蹄高高揚起,堪堪停下。

    一根極細的銀線掛著殷紅的血水,隱藏在潑天的大雨里。

    絆馬索!

    此起彼伏的呼哨聲響起,不知多少人的埋伏在明暗交錯之中影影綽綽,幾乎是一瞬間,就毫無徵兆地逼近並將其團團圍住。

    廣川右手持槍,利落地挑開路上的絆馬索,長|槍順勢劃破雨簾,堪堪停在張之敬的喉尖。

    廣川厲喝:「你通敵泄密!」

    「放你娘的屁!」張之敬連臉上的雨水都顧不得擦,「老子要通敵,根本就不會夜奔五十里,到南海子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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