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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6:36:57 作者: 九月穀雨
    強行透支氣力的滋味兒並不好受,就像無數尖銳的針反覆刺痛著乾涸的經脈,只是這些都比不上沈玥更難招架,蕭亦然頭痛地閉上眼睛,索性不去看他。

    炭盆里的火嗶嗶勃勃地燃著,沈玥嘴上說著氣話,終究還是惦念著他的傷情,陪侍在床邊,在屋內的潮熱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熟悉的夢境在他的眼前翻開。

    大火。

    漫天的大火。

    驟然模糊的父親的臉,滿手的鮮血,漠北的風沙,決然的背影……夢境裡驟然下起瓢潑的大雨,淋了他滿頭滿身,摸在手裡,卻又變成了殷紅黏膩的鮮血。

    沈玥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急促地喘息著。

    「陛下還是會時常夢魘嗎?」蕭亦然不知何時被他吵醒,低聲問。

    「偶爾。」沈玥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摸了床頭的香,放在鼻尖下輕嗅著。

    蕭亦然隔得近,也聞見了那股子松香氣,說:「陛下頭腦過人,往來行商、案卷記載的詳查,畢竟過於繁雜耗心勞神,此法以後還是少用為好。」

    這人方才孤身赴了鴻門宴,弄得一身是傷躺在這兒,驚了他的夢,竟還能振振有詞地編排到查案上去。

    沈玥差點被他氣笑了,不冷不熱地說:「仲父既然把性命都賠給了朕,朕自然不能讓仲父失望。」

    蕭亦然頭痛地舒了口氣,沈玥這莫名的火氣竟能撒得如此綿長,人都睡過了一覺竟還在記仇,還真跟他槓上了。

    他沉默片刻,看在他及時來援的份上,還是給了嘉禾帝一個自詡極誠摯的台階下。

    「陛下,那份口供已是陳年舊物,早就沒有了。」蕭亦然頓了片刻,坦然道,「你若一定要,待我傷好了,給你謄一份。」

    「這種東西也能丟?仲父拿朕當小孩子糊弄呢。」沈玥似乎火氣更甚幾分,依舊是冷冰冰的態度,伸手給他的胳膊掖進被子裡。

    「……」

    蕭亦然看著沈玥亂蓬蓬的發頂,有些莫名其妙。

    口供而已,就算沒了,倒也不至於如此生氣吧。

    *

    翌日,還未破曉。

    沈玥披衣坐起,斂聲屏氣地擦了臉上驚出的潮汗,借著朦朧的曦光,回頭望了一眼尚在睡夢之中的蕭亦然,在床頭又添了些安眠香,這才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行車未至,沈玥便叫停了車輦,步行從偏門入了臨安坊,小園內布景錯落雅致,沈玥輕車熟路地拎著食盒轉到後院。

    晨霧朦朧,罩在地皮上浸成一團潮濕的霧氣。

    後院一塊不大的小菜地上,一老者褲腿挽至膝蓋,手裡拿個瓢正澆水,時不時停下剪掉枯葉,身後的童子拎著水桶,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瞧著自是一副「悠然見南山」的閒適風光。

    沈玥上前將手裡的食盒交予小書童,接過他手裡的水桶,跟在老者的身後,喚了聲「老師」。

    「晨起霧大,瞧著今兒這天氣是個大太陽。」莊學海一邊澆著地,一邊同他閒話家常。

    沈玥雙手拎著水桶,乖巧地頷首一笑:「老師說的是,中州風雨大,晴日難得。」

    「風大雨疾,才正適合陛下遇雨化龍。」莊學海一指頭掐上了一寸焦黃的枯葉,踩至腳下的泥土裡,意有所指地問,「那些妄想一步登天的人,如何了?」

    「八方風雨入中州,已滅其六。」沈玥恭敬地答。

    在南洋的潮海里劈波斬浪搏殺了半輩子,敢下令圍殺當朝武揚攝政王的悍將,丟進逍遙河平靜無波的水面里,竟也至於嚇地哭爹喊娘。還有一人死死抱著他的腿不肯撒手,是他拿著翠玉摺扇,一個一個地敲掉了扒在他腿上的手指頭才丟下水的。

    姜帆縮在後面直抖,說什麼也不敢應他的約,同去越風樓為死去的長老們喝上一杯祭酒。

    莊學海拿起水瓢,沈玥適時地拎著捅遞過去。

    一瓢清亮的涼水落在田壟里,濺起翻飛的泥點。

    莊學海不疾不徐地開口道:「姜家的議事廳和家主鬥起來,浪里淘沙難免是要亂上一陣子,忙於內鬥,自顧不暇,丟了的龍舟也就沒什麼緊要的了。這一步,陛下走的很不錯。」

    沈玥謙遜地笑了笑:「朕相助姜家姐弟滅殺八方風雨,還有一個條件,此次南下之行,勢必要尋個正當由頭,先瞞著鐵馬冰河,以免生變。」

    莊學海微微點頭,一手扶著腰站在田壟上,環視一圈:「想要瞞天過海,光捂住姜家的嘴,還不夠。」

    「朕選中了一個人,隨龍舟一道南下。」

    「老杜的人?」

    沈玥點頭:「前日裡國子監學生要扶朕親政,朕避不現身,傷了杜閣老的顏面。若南下河道得開,大功一件,又是要職,朕想著便許給杜閣老的學生,讓任卓來做。」

    「陛下如今長大了,都學會同老師耍心眼兒了。」莊學海笑了笑,帶著泥點子的手,一指頭戳在沈玥的頭上,「平衡多方勢力,此為帝王之道,陛下學的很好。」

    沈玥不好意思地抬手抹了臉,「杜閣老是老師的多年故友,一力維護朕這許多年,又為著朕在國子監里搭上了自己的學生。朕本不該將他算計進來,只是中州行船調兵都要經內閣的令,若是閣老那邊瞞不住……」

    「等謝家反應過來,有任卓這個得意門生沖在最前頭,老杜他無論如何也要幫你抗下鐵馬冰河的發難,是也不是?」莊學海倏地變了臉,冷斥道,「陛下費盡心思地布下此舉,到底是為了瞞著謝家,還是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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