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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5:47:07 作者: 岱山鶴
    雖苟延殘喘多年,但終有油盡燈枯之時,看來巫毒入體對父皇損傷頗大,應是已察覺到自己身體每況愈下,這才迫不及待要除掉他與薛盈川,乃至背後的德妃與關家,好為薛朝鴻鋪路。

    只可惜,父皇的打算終究要落空了。

    皇位,他勢在必得。

    薛盈川即刻出發,待傳來消息已是兩個月之後。

    彼時沈昭正與薛容鶴比試箭術,開陽帶著消息進來時,一支箭如流星滑過,正中荷池對面的靶心。

    薛容鶴對她放下防備,更是不避著她,掃了眼便將信遞給了沈昭。

    「橫徵暴斂、民不聊生,災民已有暴動之意?」沈昭皺眉,「薛盈川為了給德妃搜羅畫眉鳥,竟還殺了人?他是真不怕傳到陛下耳朵里。」

    「在他眼裡,百姓之命不算命,都是草芥罷了,」薛容鶴嗤笑一聲,拉弓射箭,「關家出身冀州,那是他們的大本營,什麼消息瞞不住。他便是在冀州造反,恐怕等他攻出冀州父皇才能知曉。」

    沈昭望了眼遠處箭靶,便知他中了,隨後漫不經心道,「權貴眼中,除了他們自己,何人之命不是草芥?」

    她斂眸去拿箭羽,遮住眸中冷色,舉弓搭弦、拉至滿月,幾乎沒有瞄準,抬手便射了出去。

    羽箭的尾巴都看不清,倏忽之間便穿靶而過,開陽敏銳地察覺到一絲殺意,本能摸上刀柄,抬頭便見薛容鶴向他做了個手勢,這才垂下手。

    薛容鶴拿過沈昭手中重弓,置於架上,回身直視她,「並非所有,若我繼承大統,必會還天下太平。」

    沈昭心中一震,竟不知他與自己有同樣抱負,再開口時,聲音中多了幾分鄭重,「如何太平?」

    「統一天下,自會太平。」

    沈昭在這一刻看清了薛容鶴的野心,她當初許下「若攻南明必相助」的諾言,終有一日需要兌現。

    她本以為他們所求皆為和平,或能聯手為之,卻沒料到之間竟隔著天塹鴻溝。

    與薛容鶴不同,她所求是休養生息,訂立百年盟約換取短暫的和平雖不是長久之計,但百姓歷經多年戰火,早已疲憊不堪,再打下去便是生靈塗炭。

    而薛容鶴所求統一,雖能從根本上避免戰爭,卻是在破碎的大地上重燃戰火,將奄奄一息的百姓再次置於烈火之中炙烤,屆時兩國矛盾激化,便是不死不休、再難回頭。

    一個沒有百姓的天下,鬼蜮一般,要來何用?

    且南明將領之中,能敵過薛容鶴之人極少,都是征戰多年的老將,雖有合談之心,卻耐不住秦序這個主戰派打壓,再過幾年是否還在人世都難說。

    若是她死了還好,兩眼一閉萬事皆空,薛容鶴揮軍南下,兩年之內必破南明。

    可她還活著,統一便註定極為困難。

    怨恨南明、絕不回去的「表妹」身份終究是假的,只要她活著一日,她就是南明的戰神,將誓死保護南明百姓。

    即使她知曉以南明的國力,有她在也不過能抵擋五六年,她也義無反顧。

    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沈昭抬眸,唇邊含笑,「那便祝王爺,早日得償所願。」

    祝他早日除掉她這個絆腳石,去做他的天下共主。

    薛容鶴笑了笑,靠近她擋住眾人視線,寬袍大袖遮住他牽起她的手,垂頭時嘴唇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尖,聲音低沉而鄭重,猶如向天起誓。

    「屆時我便娶你為妻,一生一世一雙人。」

    沈昭這些日子也學會了如何與他相處,不拒絕、不否認,應付過去便是。

    「好。」

    只希望到時候戰場相見,你別太恨我。

    「今日是你生辰,我準備了禮物,」薛容鶴得到答覆,唇邊笑意更深,神態瞧著與情竇初開的少年沒什麼兩樣,他後退兩步放開沈昭,向開陽招手,「把東西抬上來。」

    沈昭一愣,隨即想起「表妹」確實是今日生辰,比她真實生辰晚了一個月,太久未過生辰,險些忘了。

    只見開陽指揮小廝們抬著八尺高、蓋著紅布的東西上來,沈昭仔細瞧了瞧,似乎是個放兵器的架子。

    薛容鶴該不會給她做了一把這麼大的弓吧?

    未免太看得起她了,這般大小怎麼也有兩百五十擔了。

    待架子放穩,薛容鶴示意沈昭親自去拉,「你會喜歡的。」

    紅布滑落,一桿銀槍立於雕做蛟龍形狀的木架之上,長槍直立,刃有寒光凜冽,上墜飄揚紅纓,以上好的石楠木為杆,既輕又韌。

    這是她的銀槍,是「沈離」丟在隨州的銀槍!

    沈昭仿若看見珍寶萬千,激動難言,她抬手撫上銀槍,那一瞬間體內戰意翻湧,似乎又回到了多年戎馬生涯之中。

    「你認出來了,」薛容鶴一眼未錯地盯著沈昭,見她高興,便也跟著露出笑容,「是沈離的槍,前幾日才尋回來。」

    剩下的話他並未說出口,故人不見,見物如見人,唯願你開心便好。

    「多謝王爺。」

    她無法在他面前舞槍,但重拾舊物終歸讓她內心激盪,回想這兩個月,金樽樓的酒、望江樓的南明菜、希曲閣的慶安小調??????不知不覺間,薛容鶴竟為她做了這許多事。

    沈昭曾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舊物,它們都被掩埋在那一夜的隨州。

    或許直到新的生命在其上繁衍生息,蓋住往日兵戈血腥、令人作嘔的氣息,她才會再次踏足那裡,只是早已物是人非、舊跡難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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