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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5:47:07 作者: 岱山鶴
城破也極為蹊蹺,她從未下令開城門,敵軍卻如同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城中,說不清是哪個城門破了,這其中恐有內應。
秦序早已布下這一盤大棋,只待她一倒,他便可挾天子令天下,權傾朝野、隻手遮天。
風雪愈急,凸起的石塊撞擊背部,將沈昭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她悶哼一聲,咽下喉間湧出的鮮血,曾經橫刀策馬的身影脆弱萬分,消瘦得令人心驚。
待逐漸接近山腳,坡勢漸緩,沈昭伸手扒住泥土石塊,渾身用力減緩速度,慢慢停了下來。
她身上傷口盡數崩裂,曾被銀針插入的指尖縫隙也重新滲出血來,又從山坡滾落,仿佛骨頭都碎了。
沈昭急喘幾口氣,鬆開被咬出血的嘴唇,癱在原地躺了片刻,待力氣恢復些,忍著疼痛起身繼續向山下走去。
她還不能停,追兵的腳步聲仍在身後,雖暫時拉開了距離,但也不可掉以輕心。
溫熱血液自傷口崩裂處緩緩滲出,她的生命也隨它們一點一滴流逝。
沈昭身形搖晃,大路就在眼前,她卻被高熱侵蝕,最終眼前一黑,摔倒在路旁的枯黃野草中,再難爬起來。
身後追兵猶如獵犬一般,奔襲而至,將她團團圍住。
為首之人長刀斜提,架在沈昭脖頸處,稍一用勁便能取她性命。
他神情冷漠,眼含嘲諷,「沈將軍,兄弟們是奉旨辦事,得罪之處您多擔待。以您的本事,流放只是一時,將來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就別連累兄弟們的小命了。」
沈昭微閉的眸中寒光一閃而過,袖中貼身匕首出鞘。
此處乃官道,通往北雍邊境第一大城——靖安,現下天色大亮,她只要撐上一段時間,必然會有人經過。
追兵身著南明甲冑,若在此處大動干戈被人發現,弄不好便會扣上挑釁的罪名。
北雍正愁沒理由攻打南明,若他們真被抓住,屆時北雍以此為藉口舉兵南下,他們便是千古罪人。
為首之人自然也明白這點,這才勸她「多擔待」,想讓她放棄抵抗,乖乖隨他們回去。
沈昭心下冷笑,利刃出鞘便要見血,她若是真與他們回去,那才是性命難保。
劍拔弩張之際,突見路上塵土飛揚。
「何人擋道,還不速速退下!」
那護衛身著護甲,□□馬匹帶有馬蹄鐵,一望便知是軍隊戰馬,來人身份不簡單。
南明為首之人見是軍隊,頓時慌了神,瞥了眼滿身鮮血的沈昭,估摸著她也活不長,就算帶走恐怕半路就成屍體了,反倒累贅。
「走!」
他當機立斷拋下沈昭,帶著另外幾人迅速隱入山林。
沈昭如釋重負,將匕首隱入袖中,瞬間解開衣中束胸,恢復了女兒身。
她提著的那口氣鬆了下來,喉間拼命忍耐的血霎時噴出,反倒覺得胸口憋悶頓消,舒服許多。
眾多騎兵縱馬而至,山林中地形複雜,他們便沒有上前追。
長戟斜垂,利刃重新架在沈昭細長的脖子上,他們身著護甲,久經沙場殺氣騰騰,盯著沈昭時,像是在看一具屍體。
護衛簇擁下,刻有繁複花紋的馬車緩緩而至,修長手指撩開帘子,露出一雙狹長陰鷙的眸子,暗沉不似活人,輕瞥沈昭一眼,「你是何人?」
沈昭袖中雙拳握緊,心中殺意幾乎按捺不住,怎會是他?!
她如今血與土混了滿臉,披頭散髮,像個瘋婆子一般,也難怪薛容鶴認不出她。
薛容鶴乃北雍七皇子,因屢立戰功被封賢王,外祖白家曾執掌十萬黑金鐵騎,三年前她與白老將軍在錦西城交戰,薛容鶴也上了戰場。
那時他手段尚且稚嫩,沈昭已在戰場歷練三年,軍法、搏殺功夫十分老道,曾於亂軍之中刺了他一槍,誰知他武功也不差,躲得快沒有傷及骨頭臟腑。
沒想到隨州一戰再遇,這人手段變得詭譎狠辣,調兵遣將與她不相上下,可謂棋逢對手。
若不是秦序通敵,隨州之戰勝負難說。
他們生於不同國家,無論戰場上如何,自那一刀之仇、隨州城破之時起,便註定為死敵。
沈昭眼前一花,驟然浮現那夜隨州景象,如同夢魘將她拖入無盡深淵。
隨州失守那夜,也是這般鵝毛大雪,廝殺震天,哀嚎不絕。
大火幾乎染紅了半邊天,北雍騎兵衝破城門,軍隊猶入無人之境,屠戮城中百姓。
她節節敗退,與親衛被堵在城中巷道,仍手握長槍,想護住身後百姓。
敵人溫熱血液自冰冷長槍帶出,濺在她臉上緩緩滑落,廝殺仿佛看不到盡頭,眼前只剩下血色。
但當她終於殺死最後一個敵人回頭時,留給她的只有一片死寂與屍山血海。
原本熱鬧的長街上屍橫遍地,大人、小孩、女子、男子,他們肢體分離、身首異處。
原本跟隨在她身後的親衛一個個渾身插滿刀劍,早已停止呼吸,湮滅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
偌大的隨州城,二十一萬百姓、十二萬大軍以及沈家親衛一百三十六人,除她之外,無一生還。
那夜隨州的雪,是粉紅色。
沈昭冷汗直冒,她緊咬牙關,才堪堪止住渾身顫抖之意,不讓薛容鶴看出端倪。
混亂中,她陡然冒出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