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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4:40:21 作者: 有酒
    末日復興派的演出切到下一個節目,浮士循著周圍人的歡呼瞥向那個簡陋的舞台。

    中央擺著一個黑色的生鏽長椅,上面坐著一個衣衫破舊的男人,他的衣裝是末日復興派的特色。

    發聲的東西只是手風琴、男人的口哨以及沙啞的嗓音。

    這三者的音色本應該很安靜,但屋子裡每個角落卻都能清晰地聽到,它像一場雨。

    浮士聽不懂他的語言,所以在他的耳中,歌者吐出的字節前後纏綿在一起,句子像詩一樣得長。

    「這個歌手的名字叫做『無底洞』。是不是很奇怪?」阿僅也望著台上,似乎經常來這裡似的,她和浮士講述道,「這裡的常客說,他年輕的時候是太空站的流浪漢,搭乘運輸飛船來到行星島嶼,愛上了襤褸之人的一個調酒姑娘。就這樣,他一直留在這裡唱歌了。至於為什麼取這樣一個怪名字……是因為他在戀人死去的後幾年,開始沉迷於投資地下生物實驗室的仿生人技術。可他自己明明都是身無分文的。」

    社會結構成熟起來的太空站仍舊出現了貧富差距,和地球沒什麼兩樣。認為科技進步就能消除人類社會一切根深蒂固的頑疾,其實是一種傲慢。倫理給生物科技上的鎖仍然沒有解開。仿生人研究所被摘去了合法的權力,瘋狂的學者們將其轉移到了地下。他們能殘喘至今,全靠一些同樣痴心妄想的富豪、普通人、流浪漢的投資支持。

    「這些投資者的目的不同,善惡混雜。但其中有很大部分人,是想通過所謂科學的途徑再見一眼愛人、親人、朋友們生動鮮活的面容。即使他們知道,仿生人就算有思想也並不是原來的人。」阿僅用下巴指了指台上的男人,給自己的杯子倒上了酒,說,「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給自己取名為『無底洞』,算是一種自嘲吧。」

    她朝台上遙遙舉杯,像是協助末日復興派完成一種行為藝術,笑道:「敬無可救藥的偏執。」

    觀眾一陣歡呼,男人也為她單獨吹了一段不突兀於主旋律的口哨。

    浮士仿佛在歌聲里失去了語言能力。

    默然良久,他突然問:「你知道這首歌叫什麼嗎。」

    「無底洞唱的嗎?」阿僅緊接著吐出一串俄語,「名字叫Под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你也感興……」

    她回頭看向浮士,聲音戛然而止,眼睛慢慢睜圓,驚訝地道:「……你怎麼了。」

    浮士先是疑惑地「啊」了一聲。繼而他發現阿僅的面容模糊了起來,於是伸手擦了一下自己的臉頰,也是一怔。

    他原來在不由自主間淚流滿面。這完全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浮士根本沒有注意到。

    浮士發現,自己的情緒感觸竟然已經被年歲磨鈍到遠遠地落在了生理性反應的後面,在手指觸碰到淚水的那一刻,他的胸膛才開始泛上一絲酸意。

    但這情緒也只是像潮汐一樣,漂洋過海地來,吞沒一下礁石,又匆匆地退潮了。

    「我沒事。」浮士將酒喝完,和阿僅告了別,穿好行裝,說道,「很高興和你聊天。我該回去做SMTS了。」

    歌聲的尾音消失在身後。

    浮士並沒有去做SMTS。

    他躲進了飛船的航行艙里,發了一會兒呆,最終決定給陳哀從前的號碼撥一次通訊。

    他明知道陳哀不可能接的,但仍舊懷著一種悲哀的希望,靜靜地等待著。

    通訊申請通過了。

    對面靜了兩秒,說了一聲:「怎麼了。」

    是南榕的聲音。

    他大概去醫院看望陳哀了吧。浮士心想。

    他張了張嘴唇,浮士輕聲問:「他還好嗎。」

    南榕沒必要給他那些虛偽的希望,他嘆了口氣,但還是委婉地說:「……不容樂觀。」

    「你能不能……」

    浮士想說,你能不能把收音設備放到他的身邊,三秒鐘,我只聽他的呼吸就好了。

    他又想了想,覺得對面大概會認為自己過於矯情,更何況陳哀在重症監護室。

    便沒說出口。

    南榕沒等到他出聲,於是發問:「……什麼?」

    「沒事了。」浮士掛斷了通訊。

    他感覺到了一種酸楚,從心臟蔓延開來。這是缺失很久的感覺。

    這導致他開始出現一種窒息感,越來越嚴重。他踉蹌地走出航行艙,蹲坐在一旁,看著飛船設備上的燈光閃動大口呼吸著。

    直到有所緩解的時候,浮士將剩下的信取了出來。

    這一晚,他靠著航行艙的外殼,像是尋找一種情感依託般的,把它們全部一字一句地讀完了。

    「第五份花種是風信子,需要你埋在月球,親愛的導航員。月球的土壤已經可以種植農作物,不知道現在,有沒有適合花種的地方。

    「月球是人類太空旅遊業最發達的星球,也是最早被開始改造的星球,它目前的居住區跟地球上的已經沒什麼兩樣了。

    「之前南老是在我耳邊提到『度蜜月』這個詞。導致在我潛意識裡形成了『婚禮去月球是天經地義的』這樣的觀念。

    「我們是去月球度假的。可我忙習慣了之後,總覺得要有一些任務在身才能緩解我的職業病。於是出發之前領了一個研究課題,關於月壤的改造環節的。我以為需要我做的很簡單,可是任務量遠遠超過了我的想像,這導致我到達月球的一個星期里,都在跟土壤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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