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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4:34:30 作者: 威威王
這夜山上實在太冷了,月色也並不如何美。煙抽完了,司徒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說:「回客棧吧。」兩人就又回去了。
趙趙喝了茶,也不糾結這個問題了,「要是客棧有暖氣就好了。」
趙趙是個很活潑的人,在談越看來,他有點單純。趙趙曾說他是畫家,然而談越這個退休攝影師拿起相機的時間比他在客棧拿畫筆的時候多得多了,反正談越從未見過他作畫和他的畫作。想到這裡,他猜想趙趙未必是來畫畫的,也許就是來度假,順便吸個毒。
談越問他:「你打算在眉鎮住到什麼時候?」
「下個月吧。」趙趙呼出來一口白霧,看起來心滿意足,「我的畫沒有畫好,光是顧著玩了。」
「什麼畫?」
「太陽。」
「有空發給我看看。」談越這樣說。
晚上司徒與談越照常大被同眠。司徒好像真的害怕或者不願意看見談越自殺而亡,其實這種事情是攔不住的,你想阻止一個人自殺,可能要將他的牙齒都敲掉、將門窗釘死、打斷他手腳和將他捆在床榻上,防止這個人咬舌自盡、跳樓自殺、撞牆而亡,其實司徒委實多慮,談越至少這幾天不打算再強行自殺了。他現在很受挫,自殺不成還誤入了一位毒販的懷抱。
床頭燈亮了,司徒脫了上衣,他的身體很結實,肌肉緊實分明。談越屈起手指在他腹肌上敲了敲,被撥開了。後窗的月光跳在被子上,窗外的樹枝影子在被面上晃來晃去。談越跳下床,把窗戶關了。
燈也滅了。司徒躺在他身邊,肩膀蹭到了他的肩膀,衣料摩挲了一陣。靜下來時,談越聽見他說:「明天你一定要離開這裡。」
「什麼時候?」
「早上。」
「知道了。」
談越翻了個身,閉上眼。
他們沒睡多久,兩人就都被趙趙的慘叫吵醒了。司徒開了門,他囑咐談越:「不要出來。」
門又關上,客棧里靜了一會兒,談越坐在被子上眼皮打架。如果不是趙趙又開始鬼哭狼嚎,他差點又睡過去了。
客棧所有人都聚在一樓大廳,除了正在下樓的談越,其他人都圍著趙趙,一雙雙手將趙趙按在地板上。他好像一隻砧板上的老鼠,被夾板抓住了,一直尖叫,全身顫抖。談越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問:「趙趙怎麼了?」
沒有人回答他。趙趙雙手被反剪到背後,整個人趴在地上,腿和後背各自被老邢和夏升死死壓住了。他好像力氣很大,夏升和老邢臉上都顯出吃力的表情。趙趙的臉貼著瓷磚,嘴裡嗚哇亂叫的聲響含糊不清,談越走過去時,他突然從地上彈了起來----又立刻被驚魂未定的老邢按下去了。趙趙開始發狂,額頭朝地板亂撞,肉體碰撞硬物的沉悶咚咚咚聲音令談越猛地驚醒了。
「他發病了?什麼病?」談越驚詫不已,他想到了癲癇患者。他詢問的眼睛一一從現場的人臉上掃過去,無一不是沉默又焦慮的面孔。目光停在司徒身上,談越才發覺,司徒手上拿了一捆繩索。
他聽見司徒說:「還是把他捆起來吧,開車,送他到醫院去。」
易雲尖聲道:「不行!醫院會報警的!」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易雲穿了一條米色絲綢睡裙,頭髮又亂又毛躁,表情慌張極了。
報警?
談越突然頓悟了----趙趙犯了毒癮。
趙趙還在地上掙動著,扭著脖子,皮膚沁出的汗在地板上拖出一道水痕,他滿頭大汗,臉皺成扭曲的一團,灰灰白白模糊的一團。
一隻被審判的,瘋狂痛苦的老鼠。
其他人為他的去留爭論起來,說是爭論也不準確,除了易雲,每個人都很冷靜。
老邢說:「太吵了,會把鄰居引過來的,拿塊布把他嘴巴塞住。」
易雲跑進廚房裡,再出來時手裡多了塊抹布。老邢扯著趙趙的長髮讓他抬起臉。趙趙臉皮上爬滿了他的眼淚鼻涕口水,他的嘴無師自通地張開了,一聲長長的哀嚎被抹布牢固地堵住。老邢在他身上擦了擦手。他說:「行了。」
夏升在司徒手裡接過了繩索:「捆起來吧,放在我房間裡,我看著他,可別一頭撞死了!」
捆綁的過程很是驚險,趙趙幾次險些蹦起來,他現在像一隻彈簧了,真的是蹦起來的,把夏升狠狠地撞到一邊。桌椅砰砰倒下,趙趙又被老邢一把揪回來。談越第一次見到老邢這樣猙獰可怖的模樣,他裸露的手臂青筋迸發,眼睛兇惡又冷酷殘忍。趙趙眼圈烏青、身材消瘦,肋骨撐開了他的皮膚,瘦骨嶙峋得像是一把柴火裹了一層皮。他很痛苦,儘管他被塞住了嘴巴,但他的痛苦無聲地傳達給了在場的所有男女,蔓延了整個大廳,久久不散。直到他被夏升和老邢拖走了,這種無形無聲的痛苦依然飄蕩在空氣里,在一呼一吸中被談越吞沒了。
「他會死嗎?」談越問司徒。
「不會。」
「之前客棧死過這樣的『客人』嗎?」
「有過一個。」
兩人回頭上樓,談越踩上了一格樓梯。司徒走在他前面,背很寬,手臂有力,他在湖上曾吻過這上身的一寸一寸皮膚。他們曾親昵無間。現在,他更像一個陌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