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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4:33:50 作者: 威威王
一個高腳杯從我耳邊飛過去了,我聽見姨娘的哭喊。我接著又說:「現在家裡不缺我一個人繼承商行,你們也知道我也不是那塊料。我不如大哥和二哥,但大哥和二哥的後裔還在呢,教好英英和小寶,讓他倆好好讀書。」
容恩聽了就要打我,我姥爺見狀生了氣,呵斥著去攔了他。礙著岳丈的面子,他只好作罷。只和所有人說,他不同意,不可能讓我去參軍。又說把我關起來。
儘管我姥爺姥姥在家,容恩在容家仍然說一不二。這一回,他連我姨娘、侄女的勸也不聽了。我被關進了書房裡,一日三餐有人送食。我一次也沒吃過。
絕食的第三天,送飯的人又來了,我一看,竟然是夏暉。
他看起來憔悴極了,面色發白,眼皮浮腫。我問他:「病了嗎?」
他說:「我不走了,你好好吃飯行嗎?」
我說:「不行。」
第10章 第 10 章
10
我說不清什麼意念在指引我,它從何而來,為何而來。也許是因為我行至木州見到戰後廢墟、慟哭與屍體、死於戰爭之中的母親和舅舅……或者是那本書。
最終姨娘也拗不過我,去求容恩將我放出來。容恩沒有答應。
我在書房裡看書,看不下去,就開始翻箱倒櫃。書桌柜子被我拆開了,掉出來一本手稿。正是我寫的低俗小說。
柜子里還放了一些別的東西,教育類的書籍,母親、我和容恩的照片,一本練字本子。
夏暉練字的本子。第一頁是如同小孩子筆跡的「一」、「二」、「三」……然後是「容恩」,再然後是「夏暉」。他練字,先學寫容恩的名字,然後才是自己。我想他真的很愛容恩吧。
其實我真的沒有必要再留在這裡了。
夏暉又來敲我的門,勸我吃飯。這一次我沒有回答他。
之後的事情我想不太起來了,似乎是姨娘開了門,打罵了我,我似乎是被送進了醫院。再後來,技訓班的時間過了,我心灰意冷。
出院之後我有了另一個主意。
我對姨娘說:「我還是去英國吧。」
她說得小心翼翼:「還生你父親的氣呢?」
我說:「我帶上姥姥和姥爺一起去。你也來嗎?」
姨娘大驚失色:「你不打算回來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說,「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想繼續讀書。可能不回來了,在這兒真沒意思。」
同樣的話我和容恩說了一遍。他再次和我大吵了一架。
我告訴他,我妥協了,他也應該退一步。
他說:「你這是胡鬧!」大有再將我囚禁一次的意思。
這時候我姥爺卻發了話,他說他聽我的。
客廳一片寂靜。容恩看著姥爺,不知為何忽然頹了下去。他說:「去吧,去吧!」
姨娘最終沒有同我去英國,只是偷偷給了我一筆錢。她說她捨不得容恩。
夏暉留在容家了,我猜是因為我帶走了姥姥姥爺,無人照料小寶英英的緣故。
離開那天他問我:「你的故事寫完了嗎?」
我覺得這個問題沒有什麼意義。
我只是說:「唱段曲給我聽聽吧,我從來沒有聽過。」
一九四八年,我取得博士學位,姥姥和姥爺相繼去世。我向家中發去喪報。回復我的人是姨娘,她說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之後的四十餘年,我不曾回到東方。直到八.九年,我收到了家中發來的急報:姨娘病危,速回。
當我急匆匆趕回戶州,發現戶州已經大變了模樣。樓房高了,多了,人們穿得五顏六色。費了好些時間,我才找到了已經破敗不堪的容家大宅。
我叩了叩門,好一陣,才一個中年男子現了身。
「儂撒寧?」中年人疑惑的眼神令我難受不已,他已經認不出我了。更叫我恍然的,是他蒼老、發皺的臉上的小寶的影子。
「我是容輝,」我說,「小寶,是你嗎?」
容家空落落的,屋內很多裝潢都還是我走的那年的款式,卻全都又髒又破。
小寶說:「姨奶奶已經走了,你沒來得及。去拜一拜吧。」
我在靈堂磕了頭。對著遺像,我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不必說了。
小寶領我從靈堂出來,又到廚房端了兩碗面。我倆面對面邊吃邊聊。
我問他:「容恩已經去世了嗎?」
小寶說:「我不知道。」
我大駭,問:「這是怎麼回事?」
他說,你離開之後,爺爺也走了。
「你走的那年,爺爺不知發了什麼瘋,把商行賣了,錢留給了家裡,自己卻是一夜消失,只留了一封信,叫我們不要告訴你。天曉得爺爺怎麼了,他瘋了吧。爺爺一走,誰也找不著他。有人說他參軍了,有人說他出國了,有人說他做了乞丐!姨娘和夏先生到處奔波打聽。第二年,夏先生就病得很重,沒有幾年,他就沒了。那一年我十歲,姨娘拉扯我和姐姐長大成人,她一直念著你,可你卻不願回來。後來姐姐考到女子大學,畢了業在木州做了教師,嫁在那兒,過得還不錯。我沒考上大學,就娶了個媳婦,兩人做點小生意混口飯吃。」小寶說著,半是戶州話,半是國語。他已經完全褪去了北方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