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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3:09:21 作者: 嚴雪芥
    入門的電子屏上刺眼的紅色LED字幕播報著今日被送進來的名單,康盂樹抬頭搜尋,在其中果不其然看到了黎朔的名字。

    他停在這塊屏幕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康嘉年正站在其中一個房間門前,略感恐懼地抱臂等著康盂樹來。深夜這裡鮮有人煙,像黎青夢這樣守著屍體過夜的是少數。他這個膽子咬咬牙陪她等到這個點已經是破天荒了,內心期盼著他哥趕緊來。

    死寂的夜裡,康盂樹的貨車聲響一傳來,他鬆口氣,趕緊跑到外面沖他招手,內心安定許多。

    康嘉年目視著康盂樹走過來,極小聲地說:「青夢姐一個人在裡面。」

    康盂樹點點頭,拍了一把康嘉年的肩,又吐了一口氣,抬步進到裡面。康嘉年沒有跟進去,選擇給他們兩人留出空間。

    此時,窄狹的房間內,正中心擺放著一具殯儀館專用的棺木。透明的罩下還能看清黎朔發青的臉。

    黎青夢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低著頭一聲不響地擺弄手機。

    她戴著耳機,因此似乎沒聽到他的到來,頭都沒有抬一下。

    康盂樹本以為她可能是在聯絡親戚,但是靠近她,看清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畫面之後,頓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她居然在非常非常,非常投入地玩遊戲。

    而且玩的還是很弱智的切水果。

    康盂樹沒打擾她,靜靜站在一邊,等黎青夢結束這一局。然而這一局進行得非常漫長,她的心思尤為集中,手指不停上下翻飛,屏幕上各種水果四濺,被切得支離破碎。

    最後她打出來的分數,康盂樹發誓,這絕對是他認識的人裡面打出來的最牛逼的成績。

    黎青夢摘下耳機,抬起頭,臉色平靜地先行開口說:「你怎麼過來了?康嘉年不是說你出車了嗎。」

    康盂樹含糊道:「沒,單子被別人接了。」

    「哦。」

    康盂樹端倪著她平靜到可怕的神情,幾度張口又閉上,黎青夢沖他笑了一下,說:「不用安慰我,我沒事。」她盯著他的腦門,「你額頭怎麼那麼多汗,給,擦一擦。」

    說著掏出口袋裡的一包紙巾遞給他。

    康盂樹喉頭一滾,伸手去接紙巾。

    指尖碰到薄薄的塑料紙時,他順勢張大手,連著紙巾將她的手一起包進手心。

    黎青夢對這個觸碰沒有任何波動,臉上仍舊是麻木地笑著。

    他單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蹲下來,蹲到她跟前,仰頭看著她:「不要笑了,笑得很難看知不知道。」

    黎青夢僵著臉道:「那總比哭好吧。」

    「為什麼不能哭?女孩子可以哭,哭多大聲都沒關係。」

    她拼命搖頭,視線挪向中央的那具棺木。

    「離別的時候不能哭,不然我爸會以為我捨不得他的,走不安定怎麼辦。」

    康盂樹抓著她的手緊了緊。

    黎青夢話鋒一轉:「雖然我還是很生他的氣,我特別想質問他為什麼總是這樣。當初家裡出事的時候瞞著我,現在也瞞著我,我永遠都被蒙在鼓裡。」黎青夢仰起頭,眼睛快頻率地眨動著,「他就這麼自以為是地幫我劃分了什麼是該丟下的包袱,他覺得他很偉大嗎?」

    這些聽著像是責怪的語句,每個字都化作飛鏢,最後扎回了她自己身體裡。

    「可是,最該死的那個人應該是我。」

    她自嘲地扯著嘴角,抬起沒被他牽住的那隻胳膊遮在眼睛上,喃喃。

    「是我的錯……是我不夠關心他,沒有發現他一直在強撐,是我害怕再聽到病變的噩耗,忽略了本來可以發現的信號。是我自私,我真的很自私。」

    「這些日子……我到底在幹什麼啊……」

    康盂樹不知所措地沉默。

    他一路上練習的那些長篇大論都在此刻成了最最不合時宜的話,因為那一晚發生的吻在此刻已經變得無足輕重。

    而安慰的說辭呢,也顯得過分蒼白,不如不說。

    如果讓方茂知道他敗家地燒掉大幾萬的貨款,緊趕慢趕開車回來到她身邊,卻屁都蹦不出一個字,一定會罵他腦癱。

    但他腦子裡的確只有這麼一個莽撞的念頭,哪怕此刻回來是毫無意義的。可如果往後,她想起這個痛失至親的夜晚,能夠有一個人沉默地陪在自己身邊,會不會就不那麼難受。

    如果是這樣,他覺得就值了。

    康盂樹站起身,一把攬過黎青夢的腦袋,輕輕往自己身上靠。

    她遮在臉上的胳膊順勢滑下去,轉而抓住他的衣角,臉深埋進他的衣服里,聞到了一股潮潮的汗味。

    那是很久以後黎青夢回憶起這個黑色的夜晚,都不會忘掉的味道。

    就是因為那股潮濕代替了她沒流出來的眼淚,她才能在最後都保持微笑,哪怕親眼目睹著黎朔冰冷的軀體在焚化爐內再度熾熱起來,變成灰燼。

    *

    屍體在第二天火化完畢,黎青夢捧著骨灰盒準備打輛車離開,康盂樹把一直停在不遠處的貨車開過來,打開車門一揚下巴:「還用叫別的車嗎?上來。」

    黎青夢抿著唇:「……你也熬到現在了,不要疲勞駕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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