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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1:56:59 作者: 晏夕時
高一他和韓亦程都依然被家人放逐在那所全封閉管理的私立學校。
除了寒暑假,學校唯一允許和外界接觸的時間,只有每兩周一次的指定監護人通話時間。
謝期年的指定監護人是徐阿姨。開學後的第二周,徐阿姨哭著告訴他,他媽媽已經進入了彌留狀態。
外公壓根就沒有打算通知他。
但即使謝家的老傭人偷偷告訴了徐阿姨而徐阿姨告知了他,出不去學校且身無分文的他除了抓住韓亦程的衣襟抽搐著哭泣之外沒有任何辦法。
他還記得韓亦程撫著他的背,語氣篤定:「別怕,我一定帶你去見你媽媽。」
當天晚上,韓亦程帶著兩個同學做人肉樓梯,帶著謝期年翻牆出了學校。
他還記得韓亦程離開學校後毫不遲疑地敲開了舊物回收鋪的門,在自己愕然的目光中解下隨身帶著的玉佩,換了五千塊。
用那五千塊,他們買到最早一班的機票,終於趕到了謝家祖宅。
「他當時拿著匕首懟著自己的咽喉,說如果不讓我見我媽媽,他就血濺當場,豐瀚國際和韓東洲絕不會善罷甘休。」
想起當時的場面,謝期年既心有餘悸又覺混亂荒唐,「他的喉嚨現在還能看到當時劃開皮膚留下的傷口,而我見到了我媽最後一面。」
李博文臉上出現了動容神色。謝期年又淡淡地、惆悵地淺笑出聲:「那塊玉。極品冰種帝王綠,後來我見過一塊大小厚薄差不多、但玉質稍遜、雕工也差著點的,賣了八十萬。」
「重要的不是那塊玉他為了我,只換了五千塊去買機票,而是,那是他媽媽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
「韓家有遺傳病史,阿程小時候身體非常不好,他周歲的時候,他媽媽三拜九叩進的山,齋戒了半年給他請了這塊玉。結果為了我……」
謝期年的笑容越發惆悵,「後來我們找了很久,始終沒有辦法找回那塊玉。」
送走了媽媽,回學校的飛機上,他記得自己一直裹在韓亦程懷裡默默落淚。
媽媽再也回不來了。爸爸姓甚名誰,媽媽從來不提,外公也不肯透露,身在何方,他無從得知。謝家祖宅他永遠不會再回去。唯一和他有關聯的、他願意關聯的,除了徐阿姨,就只有脖子上裹著包紮的繃帶緊緊握住他的手的韓亦程。
「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我是一個透明的人,沒有人需要我。」謝期年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可是阿程說,他需要我。他只相信我,相信即使他什麼都沒有,即使他幼稚、任性,我也永遠都是那個任何時候也不會放開他的手的人。」
「他需要我。在我身邊他不需要逞強,也能暫時放下他藏起來的恨意。所以,我們有了一個交換的承諾。」
韓亦程承諾他,任何時候,都不會離開他,絕不會讓他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你呢?你承諾他什麼?」李博文問。
「我答應他,」謝期年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任何時候,任何要求,只要他要,只要我能。」
「這似乎不是一個看上去不對等的承諾。」李博文說,「但是在感情上,是不可能完全對等的。」
謝期年緩緩摩挲著自己手腕,惆悵地點了點頭:「是。」「不難看出不對等的是哪方。」李博文說,「是不是可以試著談談,做出改變?」
「我知道問題在哪。阿程和我,我們都有問題。他需要把他永遠放在第一位去重視的人,而我,我需要知道,我不是無關緊要的透明存在,我是會被人需要的。」謝期年黯然,「我們都有缺口,我們彼此需要,我和他一樣,我們同病相憐。」
李博文點點頭,修長手指輕輕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用一種溫和、但直接的態度和音高說:「同病相憐的關鍵詞,是病,不是憐。」
謝期年瞬息一怔。
「我今天不是作為醫生,而是作為朋友來和你聊聊。」李博文溫潤淺笑,「你可以把我當成葉嘉揚。雖然我可能沒有他那麼能鬧騰。」
謝期年也笑了:「是,嘉揚太活潑了,沒有李醫生這種溫潤儒雅又不拘泥的氣質。」
「叫我博文吧。」李博文喝了口咖啡,「嘉揚和我提過你和韓亦程的過往。」
「嘉揚他和阿程……不太熟。」謝期年笑笑,「他了解的阿程大概是性格有些偏執、情緒很敏感、誰的面子都不愛給的那個模樣。但是其實阿程他雖然事業上很成功,實際上還是那個在陌生的動物園壓住內心絕望等待著,卻只能抱著自己的膝蓋告訴自己不要害怕的孩子。」
「你看,你遇到和他相關的問題,第一反應是站在他的角度去替他想。」李博文淡笑看著謝期年,「他遇到和你相關的問題,第一反應是什麼?他有沒有從你的角度去想過?」
謝期年眼睛一黯,自嘲地輕輕笑了笑,搖了搖頭。
李博文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咖啡杯:「問題可能就在這裡。你因為愛他而願意犧牲一部分自我去包容他,這並不卑微,愛情本來就包含著體諒、寬容、奉獻和犧牲的屬性,這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