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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0:58:39 作者: 許期安
他怕擁有太多,在失去之時帶來不可挽回的後果,況且從那年起,他也不再相信上天還能賜予其美好事物,只念生活不要更糟便好。
礙於規定,張赫掐滅手中的煙,他頓了頓,「我替老大向你道歉,無論是信仰或是其他,我們註定先思家國,後論情愛,這對你不公平。」
極度的悲傷到最後演變成一種麻木。
闞雲開聽張赫細細描述著,她雙手環臂,指尖用力嵌進皮膚,指甲彎曲劈裂,但她的淚腺如同壞死一般,竟流不出一滴眼淚。
她明白,正是因為眼淚無用,所以世間才有諸多生離死別。
闞雲開咬唇問:「如果可以,我想知道你們的任務成功了嗎?」
「沒有。」張赫回答得肯定,「其實任務本身是成功的,但是在我們眼裡,只要有一人沒有平安回來,那麼這就是一次糟糕透頂的失敗。」
他從作訓服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交與闞雲開,「這個給你,老大留的。」
每當出任務之前,他們總是會留下重要的字條或者物品,由隊友代為保管,若是遭遇不測,這就是最後一份存於世間的惦念。
顧煜交代張赫,只要自己沒有平安歸來,無論生死,都讓他把這個信封轉交給闞雲開。
張赫只當作玩笑,因為顧煜從來沒有留過這些東西,他不相信顧煜會丟下他們,尤其是闞雲開。
然而,命運總是喜歡在這個男人生活方有一線陽光時與他競賽玩笑,生死較量。
闞雲開接過信封,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皸裂,她用指腹小心撕開封條,裡面掉出他們一起在錫勒集市買的戒指和一張小紙條。
紙條上只有短短八個字。
【如歸,許卿;若故,勿念。】
闞雲開驀然想起當年看過的一部電視劇《一把青》,男主犧牲前也留給女主這樣一封信。
「……誤你青春,悔不當初……請將我拋之腦後,快意餘生,勿祭。」
女主多年後崩潰質問道:「留我一個人,叫我快意餘生?」
闞雲開只覺得顧煜做得更絕,只留下八個字。
蒼勁有力的筆鋒像一把利刃,凌遲著她心口的每一寸皮膚。
她拿著紙條,笑罵道:「混蛋。」
笑著,淚水默然流淌,強忍一天的倔強潰防。
終於,終於,還是流下了眼淚。
她從輪胎滑坐到地面上,肩頭不住地顫抖,從無聲到有聲,後知後覺地控訴。
張赫再一次紅了眼眶,他用布滿槍繭的手掌蹭了兩下眼睛,他不知如何安慰,也沒想多加勸說,什麼都是徒勞。
指揮部聯絡各方想法抽調來所需血液,顧煜暫時脫離生命危險。
如果沒有闞雲開那三百毫升救命之泉,顧煜性命是否能保就是個荒誕不經的未知數。
龍子吟和李行尋了出來。
闞雲開依舊啜泣,她眼瞼浮腫,鼻尖泛紅。
龍子吟說:「老大脫離危險了。」
四人一起坐在地上,相顧無言,待闞雲開情緒緩和,李行說:「過了這個劫,你們一定會有個好結果。」
闞雲開愣怔望著他,鼻音甚濃,疑惑地問:「為什麼?」
李行淡笑說:「因為……雲開見煜時,是光明的意思。」
李行曾經把對闞雲開的感情荒謬地定義為懷揣贓物的竊賊,見不得光亮,甚至要表現出反感來遮掩,可今天他明白,這不是竊賊贓物,而是另一種祝福。
張赫補充說:「沒錯,就像今天,只有你救得了他。」
無論身心,只有她救得了他。
顧念著闞雲開還在生理期,龍子吟起身從地上將人拉起。
缺血過多,站起一剎,闞雲開眼前被黑色陰翳遮擋,差點跌落回去,扶著龍子吟的手臂緩滯幾秒,眩暈感才逐漸消失。
龍子吟問:「送來的晚飯你沒吃嗎?」
闞雲開站穩鬆手:「吃了,沒事的。」
經期不適,頭暈腹痛原是常事,闞雲開本沒有胃口,又擔心如若身體有恙,徒增麻煩,硬逼著自己吃了許多豬肝。
李行說:「曾指導說明天你要是不想和考察團一起回去,就先搬來駐地,周五和老大一起走。」
「可以嗎?」
這段關係,似乎人盡皆知了。
張赫說:「誰看不出來你軸?」
Robert帶著指揮部其他幾名成員來醫院探望顧煜,搖頭表示遺憾,出門與闞雲開幾人迎面相對。
他安慰說:「顧是我見過最英勇的軍人,會好的。」
闞雲開沉默點頭,沒有多餘的交談,朝病房走去。
不過三天時間,闞雲開沒有搬去駐地,而是選擇一人住在酒店。她的出現已經給大家添了許多麻煩,她不想再生事端。
姚曉楠本想陪闞雲開一起回國,至少有個照應,闞雲開嚴詞拒絕,但在姚曉楠臨走前,將公寓地址和房門密碼告訴她,讓她隨意安頓。
除卻夜間休息時間,闞雲開一直呆在醫院,但她只敢遠遠看著顧煜,不敢靠近,她怕自己走近了,情緒失控般發瘋,喉間壓抑著難言之詞。
那個男人手指夾著心臟檢測儀,頭部胸口纏著大片紗布,額間的醫用膠帶被血色染紅,灼目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