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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0:44:02 作者: 宴里春深
聽她說,這裡叫天門縣。
他養傷所在的柴房是這戶人家最角落的一間房屋,本以為秦雙翎是故意讓他待在條件簡陋的地方,沒想到不是。其他屋子也好不到哪兒去,茅草蓋的頂,磚泥砌的牆,窗戶外面,掛兩條乾巴巴的臘肉。
緊接著,看見遠處一幕,他陡然皺起眉宇。
女子彎著腰,正在水井邊打水,旁邊地上擺著一盆髒衣服。
她很單薄,做這些力氣活很吃力,提一桶沉重的水,用力到手有些發抖。但她一聲不吭,只在支撐不住的時候,停下來歇一歇,喘口氣。
他再看不下去,大步過去,奪過她手上沉甸甸的水桶。
「你家裡沒男人嗎,讓你做這種粗活?」
秦雙翎絲毫沒料到他出來,愣了下,「你出來了啊,我以為……」
「回答我的問題,」他冷冷打斷她,「你家就剩你一個幹活的?」
可他之前分明聽見有年輕男人的聲音,和他差不多年紀。
秦雙翎搖搖頭,正要說話。
背後的主屋裡卻有人走了出來,扯著嗓門道。
「秦雙翎,衣裳洗好了沒?慢吞吞的,你最近幹活這麼不利索,昨天洗碗還摔破了個碗,你說說你能做好什麼事情……」
說話的是個中年女人,長相偏嬌媚,眉眼縈繞一絲刻薄。
此刻,她走出來,看見秦雙翎身邊的男人,話頭一頓,嗑瓜子的手停住。
「喲,公子你醒了啊。」中年女人不自覺放輕了聲音,客氣笑道。
沈晝沒有說話,立刻看向秦雙翎的手。
秦雙翎迎著他的視線,莫名一陣沒來由的心虛,把手往後藏了藏,遮住上面的傷痕。
沈晝眉宇的怒氣,一瞬間愈發深了。
他忽然想到什麼。
昨日她給他送飯,他看見了她控制不住輕顫的手,還有那手上的傷痕,那時他問了一句,她只說是不小心割的,他便沒再追問下去。
原來實情是這樣?
她每日要幹這麼多活?
那傷痕,居然是洗碗的時候沒力氣摔了碗,被碎碗割到的?
沈晝冷笑一聲,指著地上,看向中年女人,「敢問夫人,這是什麼意思。」
中年女人看了眼地上的木盆,顯然不止秦雙翎一個人的衣裳,還有不少是男人的。
她叫潘娘,是這家裡的女主人。
潘娘神色一頓,笑呵呵道:「公子你誤會了,不是我苛責雙翎,她哥哥仲舉上書塾讀書去了,她爹又下地幹活去了,剩下她一個五歲的妹妹,只知道張口吃飯,不能幹活,我著實也沒辦法。」
正說話間,籬笆門外走進一個男子,扯著嗓門道:「娘我回來了。」
男子樣貌平平,周身一股油滑氣,經過籬笆時踢了一腳裡面正在啄米的雞,那雞登時叫著撲簌簌飛起,一陣哄亂。
潘娘神色一沉,訓斥道:「仲舉,怎麼這麼早回來,你是不是又逃學了?」
「逃就逃了,又能怎樣。那個新來的老頭又酸腐又古板,臉還又丑又長,我不想聽他臭嘴吐酸詞。」
男子是秦雙翎同父異母的哥哥,秦仲舉,年紀不過比她大三個月。
秦仲舉是個私。
潘娘懷他的時候,秦雙翎的母親——秦父的正室青琅,還沒有嫁給秦父。
青琅是平欒人,卻不知為何來了這裡,遇見了秦父。
青琅一直不知道秦父和潘娘的事情,秦父熱烈追求她,青琅那時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被秦父打動,就嫁給了秦父。
生下秦雙翎幾年後,青琅又懷了一個孩子。
到了臨盆的那幾天,青琅本安心待產,消失了十年的潘娘,卻領著秦仲舉殺了回來。
潘娘顯然有備而來,帶著十歲的秦仲舉,跪在家門口哭哭啼啼,要秦父給她一個交代,怎麼都趕不走,引來無數村民圍觀。
十年的隱瞞和背叛,一朝被戳穿。
真相鮮血淋漓。
大著肚子的青琅走出屋子,看見潘娘身邊十歲的秦仲舉,驚怒、傷痛交織於心。
——她肚子裡的孩子,還是秦父哄著希望她再生個男孩兒,才同意懷的。
青琅動了胎氣。
難產。
產婆到的時候,青琅已經出氣多進氣少,縱然最後拼盡全力生下孩子,終究救治不及時,血崩而亡。
秦雙翎的妹妹秦槐米,也從娘胎裡帶了病症,自小身體極弱。
秦父被潘娘慫恿,決定把秦槐米賣到縣裡一戶老爺家裡。
小小的丫頭,兩歲半,什麼都不懂,被秦父用一顆糖帶進了縣城。
是十歲的秦雙翎發現不對,狂奔追去,在大街上攔住秦父。
街上人來人往,她拉著妹妹在秦父面前跪下,說自己可以幹活,可以賺錢,求爹爹不要把槐米賣掉。
終究是親生孩子,秦父被說動了,帶著她們回家。
但之後,日子不見天光。
潘娘厭惡她和秦槐米,換著法子苛待她們,秦父有時候也會阻止,但是每每都說不過潘娘,只得由著她來。
黑暗壓得她和妹妹喘不過氣。
但秦雙翎從沒放棄過。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想,總有一天,她會帶著妹妹離開這裡,北上去京城。聽說那裡有天下最好的大夫,她要把妹妹治好,以後和妹妹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