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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9:46:39 作者: 慕舟淮
葉歸晴朝屋裡側了側身,他聞到薛辭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讓了個不用蹲著的位置:「我們這樣偷聽是不是不大好?」
「這麼大聲也算偷聽?」趙落澄下巴枕在手背上,含糊道:「剛才師叔罵師父不是人來著。」
趙落澄腦袋上登時被越清朗敲了一把,越清朗蒼白地解釋道:「也不是這個意思……」
薛辭歪了歪頭,沒所謂的說:「他確實不是人啊。」
花念遠聞言,緩緩將目光移到薛辭臉上。他忽然想起這個人來,問靈宗若不是借他問路,也許還沒有這麼快回到宗門……
螢燈細碎的破裂聲仍然迴蕩在空中,除此之外,四周靜得可怕。
季鶴白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只是覆水難收。他話語越來越輕緩,幾乎一步之外就不能耳聞:「墨明兮,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說你……」
墨明兮看似冷靜下來,向來自持的掌門風範不減。片刻之後,他略帶苦澀地笑了下:「無妨,這話你說得,你說得。」
季鶴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裡。『你說得』三個字一下下敲擊在他心上,忽然就不敢開口了。
墨明兮往後退了兩步,轉身走進未明的夜色當中。
問星殿內燈火通明,夜風拂過冰冷的玉階,墨明兮瞳中仍然微微顫抖。
問星殿前的玉階有數千,站在最底下甚至看不見殿上的瓦檐。墨明兮站在階梯上,遙遙望著燈火。玉華宗每一條道都有名字,唯獨這一條玉階沒有。宗門之下本不重推演,代代傳下這費財費力的玉階幾乎無用。若非他墨明兮在,連問星殿也不會有人問津。
墨明兮一級一級緩緩地走上去,指尖拂過透著涼意的欄杆,這涼意一直傳到心底。從前他很多次狼狽地爬上這條道,甚至斑斑駁駁在身後拖著一道血痕,都不及此時走得艱難。
不似常人,不行常道,這話他還在築基時就聽厭了。只是不想,這話竟然也能從季鶴白嘴裡聽來。
墨明兮的腦子裡很久沒有響起這些微不足道的聲音,拿起道理放下情理,生死離別似不在心。從來便是與別人不同,從來便是一條孤道。法修一門本是孤僻,衍天一道就更加前無古人。
墨明兮嘆了口氣,像是要說服自己似的:「大道本孤,照樣是能走的。」
在墨明兮看來,季鶴白其實同他很像。甚少有人如他這般未曾築基就入得宗門,只是如同花開兩枝。季鶴白從萬人皆往的劍修之道上去,則天賦與差異被視作珍寶而已。
墨明兮花了很長時間走到問星殿前,看著風中搖晃的帳幔,只覺得心境動搖,面露痛苦地揪起衣襟想要平復這難捱的頓感。
墨明兮扶著朱紅的廊柱在殿前坐下,他牽心動念難以自抑,喃喃道:「什麼也算圓滿,什麼叩問天門無所遺憾……」
可偏偏自玉京算籌有誤起,他便隱隱有預感自己衍天快要破道。如今劫數紛亂,境界不知要跌去何處。前路一片茫茫,哪裡只是季鶴白離譜,自己不也離譜起來了嗎?
季鶴白這個時候來問他是不是自珍自重,來問他是不是不行常道,好似全然不曾認識這些年月一般。
墨明兮心思沉沉,好像一切還沒開始,就已經崩塌。越是往這道上想,越是心亂如沸難以承受。
玉華宗前幾日下了幾場暴雨,今日晨光乍現一片晴好。鐘聲不鳴,是休憩之日。弟子們倦怠一掃,心中滿是希望。
墨明兮不停地穿梭於宗門之中,每行過一處,便將燃燈不滅的燈火全都熄滅,萬千素練一併收回。懸垂陣法已盡,他四處探視弟子房中的情況。確認起是否還有無弟子傷重不愈,又有無殞身弟子尚未帶回。
弟子們很久沒見這玄色鶴氅在門派中穿行,霎時有些恍惚。只是墨明兮面色凝重,一時大家都不敢胡言亂語。
墨明兮將弟子點卯結束,又將那些重傷弟子逐一恢復。玉華宗傷者雖多,卻並未損失太多弟子。趙落澄有樣學樣,確實做得不錯。
墨明兮不知疲憊的忙碌到傍晚十分,他此時境界在身確實事半功倍。他感晚風微涼,玄妙雖玄妙,墨明兮心中只怨這天氣也不放過他,偏是這樣晴好,叫他好像連情緒都格格不入。
劍閣之中,季鶴白在一樓的懸劍處打坐,幾個人扒在樓梯上不知道怎麼下去。薛辭主張既來之則安之,轉身上樓去睡覺。葉歸晴也覺得此時無需在他人宗門裡亂轉,沒有加入趙落澄和越清朗的窺視隊伍。
越清朗輕手輕腳地靠近,拱手道:「師父。」
季鶴白並未入定,甚至未能靜心:「嗯?」
越清朗試探地說道:「你同師叔吵架了?」
季鶴白沒有否定:「嗯。」
這應得太過乾脆,越清朗愣了一下:「就這樣?」
季鶴白開始趕人:「我何時准過你進劍閣?」
只不過話雖如此,越清朗沒走,季鶴白卻御劍而去。墨明兮至昨晚離開便沒再過來劍閣看過,若真是無事,大殿前的陣法早該熄滅了。
他心中想著祝可山所說的話:「若要助他達到效果,須得將困難推到極致。」季鶴白只是擔心說了這些話,破道一事或可解,自己卻是再難解釋清楚。
在宗門之內轉了一圈沒尋到墨明兮,最終看見他坐在祈玄道上。餘暉之中,墨明兮空茫地望著雲霞披金,似乎風一吹就要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