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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8:03:41 作者: 退戈
朱淑君對金錢最原始也最強烈的渴望,其實大多來源於母親在農村受到的歧視。
她經常跟孫益姚說岩木村的事。
說哪家哪戶,因為長輩罹患老年痴呆,家裡的孩子厭惡她的邋遢,將她趕進一個不足五平米的地下室,每天端著飯菜像餵豬一樣地給她送飯。
又說岩木村的竹筍很好吃,她爸爸還活著的時候,是個翻竹筍的高手。
說她媽媽是個不算漂亮的人,卻生出了她,從小對她特別疼愛。爸爸也不像村裡的其他人,因為媽媽不能再生育而選擇出軌。
然而村裡的許多人不以為然,會三兩聚在一起說他們家的閒話。爸爸去世之後,他們的生活變得捉襟見肘。
媽媽有次因為吃別人送的過期食品被送進了醫院,急診看病的藥費用了家裡將近兩個月的花銷。媽媽為了那幾百塊錢,疼得滿頭虛汗,也要從醫院裡爬出來。
村裡的人嚴格遵循世俗的規則生活,將親情跟利益緊密連結,劃分得一清二楚,標上明確的價碼。偶爾也會顯露出一些溫情,對她們提供幫忙,可是大多數時候帶給她的都是不好的回憶。
朱淑君說的這些話,部分是讚美,部分是批判,無論是哪一種,其實都有刺痛到孫益姚的心。
孫益姚從沒有過關心她的父親,不會去給她挖竹筍。父母只喜歡男孩兒,她生活在一個更貧困、更畸形的家庭里。
她習慣了靠色情行業來養活自己,高額的收入還能讓她產生特別的成就感,將她從絕望的自卑中拯救出來。
然而就是這樣的生活,卻被朱淑君貶低、唾棄。
她對朱淑君這種毫無防備的坦誠是怨恨的,對方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她的內心。
同樣是社會的底層,朱淑君還有對生活的嚮往,而她滿地零碎,什麼都沒有。這襯托得原本就很可憐的她,變得更可憐了。
可是憑什麼,就是這麼一個蒙昧愚蠢的人,還是比她要幸運?甚至在有機會嫁給有錢人的情況下,清高地拒絕了對方的求婚。
朱淑君在同她聊起這件事的時候,孫益姚什麼都沒說,體驗到的是滔天的憤怒跟冰涼。
後來沈聞正殺了人,以賠償她的經濟損失為條件,讓她幫忙拋屍。
金錢的誘惑以及長久堆積的仇怨,她選擇了同意。
孫益姚承認自己是個極度自私的人,她了解也直面過這個社會的險惡,沈聞正對她而言同樣不是什麼好人。
她知道沈聞正連屍體都不碰,勒令她拋屍的目的,所以最終留了後手,在關鍵時刻擺了對方一道。
許多事,許多結,歸根究底,都是因為錢。
朱媽媽大概是流幹了眼淚,坐在椅子上聽她講述時,反應異常平靜。
等何川舟說完,添不了一個多餘的字,才點點頭,自言自語地道:「我要那麼多錢幹什麼?我不需要很多錢啊,我過得挺好的……」
她握住何川舟垂放下來的手,小心翼翼地貼到自己的臉上,假裝這是最後一次親近自己的女兒。
只是何川舟的手向來冰涼,不能給這個落寞的母親帶去什麼溫度。
溫存了會兒,最終她還是從這難解的愛恨中脫離,鬆開手,起身朝何川舟鞠了一躬。
她像是直不起腰,單手扶著座椅的靠背,問:「我什麼時候能帶我女兒回去?」
何川舟安慰她:「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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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川舟已經連軸轉了好幾天,結案的興奮過去後,疲憊席捲而來。
她強撐著將手頭的事情處理結束,剩下的資料轉交給值班的同事整理,跟馮局匯報了下情況,摘下工牌下班休息。
從大廳側面出來,直接撞上等待許久的周拓行等人。
王熠飛第一時間拿出自己帶的小蛋糕,把外面的包裝撕了,餵到何川舟嘴邊:「姐,快吃!餓壞了吧?一直加班一直加班,都是沈聞正那個禍害!」
周拓行剛想說的話生生被他截斷,頗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王熠飛渾然不覺,繼續獻著殷勤:「我爸買了很多吃的,去我家吃宵夜啊!」
何川舟說:「明天吃吧,我有點困了。」
「也行。那明天中午吃嗎?你是不是早上要睡懶覺?」王熠飛緊緊黏著她,用小拇指比劃,給出足夠的拒絕餘地,「能透露一點點案情嗎?姐姐,我可以知道嗎?」
周拓行忍無可忍,按著他的肩膀往後一扯。
王熠飛身形不穩地轉了半圈,以為他是要跟自己說話,一聲「大哥」還沒出口,又被周拓行拽了一把,推攘到陳蔚然的邊上。
陳蔚然厭棄:「嘖!」
王熠飛正迷茫不解,就見周拓行抬手一攬,低下頭關切問:「頭疼?」
王熠飛:「……」好傢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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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6點,何川舟就醒了。她給周拓行打了個電話,跟他約好見面的地點,在環城公交車的站點等候,一起走了上去。
每次何川舟去掃墓,都會覺得這段路特別的遠。
後來郊區增設了幾條公交路線,有直抵山腳的站點。可是何川舟依舊習慣在前面的路口下車,走一點多公里的路,再爬半座山的道,似乎只有這樣才是一次完整的探望。
以前何旭告訴她,這段漫長的路就是為了思念要見的人。路上想好要說的話,到了石碑前就不用長久逗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