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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8:03:41 作者: 退戈
縱觀鄭盡美的一生,充滿了蒼涼跟玩笑。
年幼時不懂事,主動要輟學幫父母分擔家務。
成年了仍不成熟,被韓松山輕而易舉地哄騙,懷孕後又被拋棄。
獨自一人養大了兒子,結果面對的是更艱苦的人生。
她不夠聰明,總是在與正確的選擇失之交臂。也不幸運,遇到了幾個不善良的人。
她的死亡在鄭顯文的玩世不恭面前,更像是一場人為的悲劇。根源來自於兩父子一脈相承的冷酷,發酵於她的不灑脫。
何川舟覺得,她如此努力地生活終了卻孤苦伶仃,死因不是農藥,而是絕望。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那天見過我後她就自殺了。我對她說的話真的殘忍嗎?」
鄭顯文仰起頭,注視著天花板。
「是的。」他自問自答,「我該死。」
第64章 歧路64
鄭顯文很想跟別人說說母親的事。
等他從那荒謬的傲慢與自私中清醒過來, 站在第三方的角度冷靜思考,發現對比起韓松山, 或許還是自己更為的面目可憎。
韓松山對鄭盡美的影響, 在18歲之後就暫時封存了,而母親要背著尚不能開口說話的他開始新的生活。
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姑娘,沒有經歷過高等教育, 缺乏生活常識,甚至不怎麼識字,要怎麼在陌生的城市裡立足?
那種慌亂跟動盪鄭顯文一輩子無法體會。
他開始懂事的時候,鄭盡美已經有相對穩定的收入,雖然那種收入是母親一天工作12個小時以上換來的。
他也有過聽話的時期, 不過很短暫。上幼兒園、小學之後, 發現自己跟身邊人之間存在著莫大的差距, 說的話逐漸變得不動聽。
「我一直覺得我媽太卑微, 好像天生低人一等。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對誰都低聲下氣, 明明不是我的錯卻非要我隱忍。」鄭顯文回憶著, 眼神陷入恍惚, 低聲細語地說, 「小學的時候, 老師說做人要有骨氣。對是對、錯是錯,要敢于堅持自己的想法,敢於維護正義。我當時一聽, 心裡頭很自卑,認為我媽是那種沒有骨氣的人。她承受不了任何困難, 也熬不住什麼酷刑, 遇到什麼考驗, 她肯定是第一個放棄的人。」
他並不在意其他人的反應, 只是需要一個獨白的空間。
脖子撐得酸了,鄭顯文低下頭,接著說道:「我剛上小學那一年,她在學校附近的一棟自建樓里租了個小小房間。只有三十多平米,沒有獨立廁所,也沒有獨立廚房,不過房租便宜,一個月只要80塊錢。房東動不動就說要趕我們走,給我們立了很多規矩。」
他指了指手臂上的一處不明顯的疤痕:「有次房東的孫子欺負我,我氣不過跟他打起來。我扯他的頭髮,他咬我的手。我媽聞聲過來想要拉開我,又不敢動對面的人,只能不停掰我的手指,抽打我的後背。對方有恃無恐,下嘴特別狠,直接咬出了血,我也倔強,死活不肯鬆手,後來家長都圍攏過來才把我們分開。」
鄭顯文用手指摩挲著平坦的皮膚,曾經被他視為證據的傷口早就已經癒合,除了顏色有些泛白之外,看不出原先猙獰的傷勢。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我媽問也不問,按著我的頭讓我道歉。我不同意,她紅著臉當著所有人的面訓斥我。這事兒我永遠會記得,不過多少年都烙在我心底了。我第一次體會到被人把尊嚴踩在地上,是我媽帶給我的。」
黃哥欲言又止,想起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孩子,該懂的道理都懂,不再需要開解了。
鄭顯文兀自往下說:「我媽的生活特別忙碌,我平時也要上學,不常見到她。早晨不到5點她就起床了,打完工回家給我做午飯。不過時間一般跟我對不上,只有晚飯我們能湊到一塊兒吃。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我不想跟她一起吃飯,總是等她吃完了才上桌。我媽起初會等我,但她犟不過我,只能放棄。這個習慣維持了兩個來月,我們的關係才有所緩和。」
鄭顯文以前會對自己的倔強感到驕傲,因為無往不利,每每看見鄭盡美為此神傷,還會有一種報復的快感,卻從不去思考背後的原因。
鄭盡美對自己的伙食從來都是對付了事,大多數時候吃的是饅頭跟鹹菜。潦草填飽肚子後,又要匆匆趕去餐廳幫忙洗碗。
她異常的瘦弱,頭髮枯黃,穿著十幾塊錢的地攤貨,還幾年都不換一件新衣服。
那段時間她經常坐在門口,無聲地注視著鄭顯文,眼神深沉隱晦,帶著一種難言的遲疑。
鄭盡美或許很想跟他道歉,可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她需要先解釋自己的處境,然後才能闡述她的理由。可是緊跟而來的是社會的階級跟規則。
她沒有辦法告訴她兒子,在人人平等的社會裡,錢有時候也能決定人的地位。
她只能在夜裡用力抱著鄭顯文,關心他的傷口,以此表示自己的愧疚。
不過她確實後悔了,沒過兩個月,就帶著鄭顯文搬了家。
她以為這事可以就此翻篇,對鄭顯文來說,顯然不行。
鄭顯文說:「因為搬家,她丟了一份相對輕鬆的工作。不過好在小學的花費不高,她攢了一部分存款,供我上初中。」
他們之間的相處有些微妙,不過勉強還能維繫。簡單概括是單親媽媽跟他的叛逆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