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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頁

2023-09-07 08:03:41 作者: 退戈
    王熠飛堅持不去派出所,警察小哥不想加深他們兩人的矛盾,就沒勉強,讓他們登記了信息,又簽了名,說找回失物再通知他們。

    好在被偷走的那個包里沒什麼貴重物品,也沒有任何重要文件。

    王熠飛拎起地上的袋子,一言不發地在前面帶路,又回了之前那家賓館。

    王高瞻不敢說話,跟在他身後進了房間。等關上門,主動擰開桌上的水瓶遞給他,看著他接過後在床邊坐下,敏銳意識到他今天的情緒不對,懷疑是因為自己招惹到了警察。

    進了兩趟廁所洗手,出來後才提著一口氣找他聊天。

    王高瞻察言觀色地問:「我們以後還住在D市嗎?是要在附近重新租個房子嗎?」

    他對D市不熟悉,目前也沒感受到這座城市的魅力,不過王熠飛貌似很喜歡,他在全國各地走了那麼多年,才選定這個地方。

    王熠飛沒有回答,低頭整理袋子裡的東西,將自己的繪畫工具都摸出來擺在床頭。

    王高瞻忽然想起自己還買了一瓶牛奶跟一個粽子,從邊上的小包里摸出塑膠袋,紮好吸管送過去,討好地說:「午飯吃了嗎?爸爸給你買的。」

    王熠飛頓了下,沒看他,只是搖頭說:「你吃吧。」

    「這家賓館不大好。」王高瞻磕磕巴巴地說,「我們明天換一家,爸爸身上其實存著點錢,身體也還行,可以去找工作。」

    王熠飛借著彎腰的動作側了下身,王高瞻跟著彎下腰,想看他的臉,王熠飛卻直接站起身,拿著東西去到床前的書桌旁。

    王高瞻就知道他在躲著自己,怔然片刻,沒有跟過去。

    「你畫畫得真好,小時候我就覺得你有天賦。」王高瞻努力尋找著會讓兒子高興的話題,轉道誇獎起何旭,「其實以前何旭給我寫過信,說你初中畫畫拿過省級的獎,特別了不起。」

    說完他才想起來,何旭當下的境況並不好,A市那邊剛出了一團惱人的爛事,估計不容易擺平。

    王高瞻又說:「你以後可以重新考個大學。你想去學校學畫畫嗎?爸爸覺得你那麼聰明,一定可以的。那我們就把房子租在學校邊上,爸爸可以擺個小攤,你吃不習慣食堂,我每天給你送飯吃。不用擔心爸爸,我可以照顧自己。」

    王高瞻以前是個會計,80年代末上的本科大學,如果不是被時代埋葬,現在也該已經出人頭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茫茫不知去處。

    他緩步走過去,站在王熠飛身後,用自認為最溫柔的態度問:「A市的房子我們可以賣了,重新買一套小點的。你想回A市也可以,想留在D市也可以,爸爸都支持……不過韓松山如果知道你還留在這裡,可能會來找你麻煩,我們需要買在遠一點的地方。」

    王熠飛整理袋子的動作變得粗暴,看起來並沒有因為他的許諾而感到開心。對所謂的未來沒有絲毫期待。

    王高瞻還在問:「阿飛,你未來想做什麼?有什麼願望嗎?」

    他一手搭上王熠飛的肩膀,後者回過頭,眼神是涼的,說出的話是冰的,字字帶著刺,是王高瞻極為熟悉又極為陌生的那種兇狠。

    他一字一句,咬著後牙槽認真地說:「我希望韓松山去死!」

    王高瞻從來沒在他身上看到過那麼重的戾氣跟殺意,怒氣逼得他眼睛發紅,五官猙獰,有種趨向失控的癲瘋。

    「何叔人那麼好,有什麼用?他死得不明不白,到現在還要受人指摘。韓松山呢?他只是動動筆,就讓多少人生不如死?到今天想害誰就害誰。我們再怎麼努力想要達成的願望在他那裡勾勾手就可以做到,他還可以活到60歲70歲100歲,逍遙法外去禍害更多的人!」

    王高瞻喉嚨發澀,看著他嘴唇一張一合,耳邊忽然響起一道尖銳的嘶鳴,壓過了所有的聲音。他苦思冥想,痛恨自己的蠢笨,只能幹巴巴地勸說:「你不要這樣想……」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過的什麼生活你也不知道!你殺了人就去坐牢,每天工作改造什麼都不用想!被他們圍在中間羞辱的人是我,被人當垃圾一樣避之不及的人是我,出了任何壞事老師第一個想到的人是我!我沒有尊嚴沒有家,我撿垃圾桶里的東西吃連條狗都不如,狗搖搖尾巴還有人會覺得它可愛,我就算是哭他們也覺得我噁心!受懲罰的是我可是我明明什麼也沒有做錯!是何叔在幫我是他在幫我!結果呢!憑什麼?憑什麼我們要一輩子受苦?」

    王熠飛甩開他的手,多年來的委屈如山洪般爆發,情緒驟然間崩潰,將他的理智跟涵養都撕絞成碎屑:「我沒有以後,我只想韓松山現在就去死!」

    他口不擇言地說:「為什麼你當初殺的人,不是他?」

    王高瞻這輩子有過兩次生不如死的經歷,每次都覺得靈魂落在地上被碾壓,成了齏粉,又隨著風飄回到自己身上。

    可那不是原來的東西了,裡面含著粗細不一的沙,一粒粒磨得他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在發疼。

    他想說,不是他想殺誰就可以殺誰的,他沒有權力決定任何人的死活。

    他殺了人,為此坐了17年牢,也做了17年的噩夢,失去自己的青春、前途、未來,讓自己的兒子從小遭受社會的非議,他從此抬不起頭、直不起腰,沒有資格述說自己的苦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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