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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8:03:41 作者: 退戈
王高瞻無意識地摳著自己的手指,上面有他這兩天工作時留下的疤,還沒結出硬痂,被他一划,慢慢沁出細密的血絲。
他魂不守舍, 僅餘的一點生氣猶如烈火灼燒後留下的碎裂碳殼, 稍一動作, 就在崩塌潰散的邊緣。重複了一遍:「什麼意思?」
「王熠飛是突兀出現在案發現場的, 有目擊證人看見了他的蹤跡, 地點是南面臨近高速的住宅區……他說是自己殺的人。」何川舟鼻翼止不住翕動, 儘量平和地跟他講述, 「他生病了, 不想接受治療, 我希望能快點找到他,送他去醫院。」
王高瞻表情發木,分明是簡單的幾個句子, 卻消化不了裡面的全部意思,極緩慢地說:「鄭顯文沒有手機。」
親朋好友都被他騙怕了, 鄭盡美死了之後, 他沒有其他可以聯繫的人。加上入獄幾年, 手機功能發展迅速, 資費又漲得太快,他用不習慣,乾脆沒買,有需要的時候借王高瞻的用一下。
前段時間鄭顯文聯繫到韓松山,說有事情要處理,拿走他的手機,直到前幾天才還給他。
何川舟說:「好。」
她輕聲應了句,情緒卻有點繃不住了,兩手交疊撐在方向盤上,將額頭靠了上去。
說不清的酸澀與慶幸一齊涌了上來,直到這一刻才徹底安下心,何川舟深深吸了兩口氣,紊亂的呼吸聲在空調風的掩飾下清晰可聞,緊跟著變調成抽動鼻子的啜氣聲。
「為什麼?」何川舟不是要指責他,可實在忍不住,「為什麼你會認識鄭顯文?為什麼你要跟阿飛分開?」
王高瞻直到這時才有了些實感,雙眼睜著,跟不會開闔一樣,直愣愣地從她臉上掃到窗外,注視著街上奔波的行人。
良久後眼皮承受不住重力往下一垂,淚水蓄不住地淌下來。
他忘記了該怎麼控制自己的表情,唇角的肌肉小幅抽搐了兩下,無聲地,面無表情地坐著流淚。
跟王熠飛出現爭端,是因為那天韓松山指使著人去他們的小區鬧事,假裝苦主,到處叫嚷著王高瞻殺人,讓他殺人償命。
小區的住戶跟物業都被驚動,房東緊急趕過來,粗聲粗氣地讓他們搬家,說要馬上,不給寬限。
他們的行李本來不多,兩個箱子就可以裝下帶走,可是因為租了房子,王熠飛放心地買了許多擺件跟家具,還買了給貓準備的小窩和玩具。
房東將他們的東西扔出來的時候,好些因為動作粗暴砸壞了。
兩人蹲在樓道門口整理,居民聞風而來,越聚越多,在有心人的帶領下圍成一圈大聲叫嚷著催促,離著兩三米遠,用各種狠毒的語言往他們身上扎刀子。
那些刺痛和羞辱的目光,讓他無地自容。王高瞻沒有辦法一一反駁,只能假裝聽不見。
殺人自首、司法審判、入獄改造,十多年前經歷各種人生劇變,他都沒有過這種窘迫的感覺。如今要讓王熠飛跟他一起經受這些,哪怕烈日當頭,仍舊有種四肢被冷水浸透的寒意。
他感覺自己沉在海平面下,背上馱著巨大的冰山,暗流在後面追趕,他拼命撲游,只希望能快些將王熠飛送走。
他們草草收拾了下,拖著大大小小的袋子離開小區。
王熠飛深受打擊,整個人都顯得十分沮喪,王高瞻跟他身後,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走出一公里遠,直到那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消去了點,兩人坐在小花壇邊的石階上休息。
沉默了一路的王熠飛扯出一個笑臉,扭頭跟他抱怨說:「我好喜歡那個兩人跳舞的玻璃擺件,沒有了。」
「啊……」王高瞻訥訥地張著嘴。因為那個擺件太沉太重,又摔斷了一個角,他只想趕緊帶著王熠飛離開,著急之下扔進了垃圾桶。
他愧疚地道:「等晚一點我去撿回來。」
王熠飛笑容牽強,說:「算了。我再買一個。」
過了會兒補充道:「不是現在,我們沒有地方放,所以不要撿了。」
王高瞻拎過袋子,透過開口查看裡面的東西。兩手顫巍巍的,擺弄著幾個東西位置。
王熠飛握住他的手腕,說:「別看了。」
王高瞻愧疚地說:「爸爸給你惹麻煩了。」
「沒關係的。」王熠飛脫口而出,「我習慣了。」
王高瞻的表情頓時變得更加落寞。他斟酌再斟酌,還是腦子發空,說不出一句話。
王熠飛卻跟他說:「對不起。爸爸。」
「是我招惹了韓松山。我在公司指責他,讓他丟臉,他才要報復我。」王熠飛說,「他本來都沒有認出我。」
王高瞻抬頭看著他,只能順著說了一句:「沒關係。」
空氣沉凝。
王高瞻眺望遠處,王熠飛抓著他手腕的觸感讓他產生一種錯覺,其實手上的鐐銬還沒有解開,他沒有獲得展望未來的特赦。
「爸爸,我可以問你嗎?」王熠飛靠近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到底為什麼要殺人啊?」
王高瞻練習過無數次的自我剖析,想把原委跟心情一一向他告知,一直等著他開口詢問。
雖然此刻的時機不大合適,不是在四下無人的地方,無法沉下心面對面交談,他還是不經思考,熟練地說出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