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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8:03:41 作者: 退戈
塑料凳長久使用,表面沾了一層灰黑色的污漬,周拓行看了眼,覺得自己站著過於顯眼,還是在唯一空著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何川舟微微撇了下頭,問:「認識?」
「認識啊,這我老大哥!」鄭顯文嗦了口麵條,頭一直抬著,觀察她的表情,見她目光多數放在王高瞻身上,嬉皮笑臉地道,「您也認識他?您今天不是來找我的?」
何川舟對他的出現有點意外,所以表情看著發冷,問:「你什麼時候出獄的?」
「有段時間了。」鄭顯文還是笑,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從兜里摸出一盒煙,熱絡地遞過來,問:「抽不?」
周拓行離得近,直接幫他推了回去。鄭顯文古怪地瞅他一眼,順勢將煙盒放在桌角。
何川舟問:「你們兩個怎麼會在一起?」
鄭顯文伸手攬過王高瞻的肩膀,身體靠過去,不輕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王高瞻正在喝豆漿,削瘦的身形往邊上一斜,手中的豆漿潑了些到衣服上,還有部分濺上他的臉。
他默默將碗放下,抬手擦乾淨嘴,沒介意鄭顯文的干擾,轉而去吃桌子中間的小籠包。
鄭顯文就著這沒骨頭似的慵懶姿勢,熟稔地拍了拍王高瞻的肩頭,介紹說:「我們住一塊兒啊!他現在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倆一起吃飯,一起賺錢。何警官,不是你們說要面對未來的嗎?我們現在就在生活。」
王高瞻吃飯很慢,是一種刻意的慢。他雙手有點抖,夾不穩一個小籠包,所以是用筷子叉著,一口一口嚼碎了才往下吞。
他肩膀不寬厚,藍白色的條紋短袖又過於寬大,罩在他身上,配著他半花白的頭髮與木然的表情,有種被歲月摧折過,毫無生氣的蒼涼。
何川舟一直看著他吃飯,過了許久才對鄭顯文說:「注意點,別再進去了。」
鄭顯文立馬舉起雙手,立證自己清白:「瞧您說的,我是守法公民啊!之前是被人害了,以後絕對不會了!」
何川舟眼神裡帶了點危險的警告,說出的語氣倒還是無波無瀾的:「別讓我盯上你。」
鄭顯文收回手,覥著臉笑了下,又把桌角的煙揣回兜里。
周拓行看著兩人,雖然一個談笑風生,另外一個平心靜氣,但很明顯不大對盤。
何川舟沒再理他,在王高瞻面前敲了敲,等他抬起頭,問:「您還記得我嗎?」
王高瞻像是沒有魂一樣,眼神很空,點了下頭。
何川舟又問:「你知道王熠飛去哪兒了嗎?他昨天有聯繫你嗎?」
王高瞻用手捏起第二個包子,說:「沒有。」
鄭顯文愛湊熱鬧,好奇地問:「誰啊?」
王高瞻吃了口,很慢地說:「我兒子。」
何川舟聽著他沙啞的聲音,分明是相似的輪廓,卻無法將他跟記憶中的人結合起來。
王熠飛剛上初三的時候,何川舟跟周拓行陪他去監獄探望過一次王高瞻。
原因是王熠飛意外得知,王高瞻每月都給家裡親戚打一筆錢,讓他們多幫忙照顧自己。不多,一千左右,是勞改存下來的工資,還有一部分留他卡里,想等他出獄後用於父子倆的生活。
王熠飛過去是想告訴他一聲,不用再給自己打錢了,收不到,學校有各種補助,暫時也不缺。
可是臨到了門口,王熠飛又不想進去了。
郊區的監獄透著股陰冷,高立的鐵門遮住了半個視野,冷清的街道與呼嘯的風聲都讓這個地方看起來有些森然。
他推脫自己肚子疼,要上廁所,最後是周拓行跟何川舟代他進去傳的話。
那一年,王熠飛剛14歲,王高瞻恰好反一下,41歲。
坐了七年牢的王高瞻理著平頭,面容憔悴,剛過不惑之年,頭髮已經白了一半。
他看起來像是個老實溫厚的人,臉上沒有任何兇悍,身板也偏向瘦小。任誰看都不會聯想到他會是個殺人犯。
人進來時,他攥緊雙手,緊張地朝二人身後張望,沒見到王熠飛,臉色一瞬間灰暗下去,瞳孔無措地盯著合上的門板顫動,連何川舟都看得不忍起來。
他應該是疼愛王熠飛的。
周拓行從包里拿出記錄好的筆記本,一條條給他念王熠飛此行的目的。
王高瞻肉眼可見的失神落魄,肩背垮下,鼻翼翕動,卻還是分出一絲精神認真地聽了。
其實轉告的話並沒有多少,只有兩三句而已。
除了不要再打錢之後,就是讓明年要上高中。
周拓行受不了王高瞻的眼神,立著本子,面不改色地瞎編了一段,用王熠飛的口氣向他透露一些近況。
諸如,王熠飛目前成績很好,雖然沒錢報補習班,但幾個哥哥姐姐會帶著他一起學習。老師說他上重點高中不成問題。
又譬如,現在照顧王熠飛的人是何川舟的父親,新年會給他買新衣服,連家長會也會幫忙代開。
一切安好。
王高瞻聽著,扯起嘴角露出個笑容。有些僵硬,但並不苦澀,堆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各種強烈的線條感描繪出一種類似欣慰的感情。
周拓行停下來,抬眼掃向對面。王高瞻渾濁雙目里閃動的水光令他難以忘懷,結束探視後,他還跟何川舟道:「他看起來過得挺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