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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8:03:41 作者: 退戈
他用這種近乎負擔的方式,強行增加兩人在一起的時間比重,但很少會直白地對她說「我想見你」。
就像現在一樣,開門時朝何川舟伸出雙手,在餘光的視野中發現王熠飛就坐在客廳里,很快地抱了她一下,然後走進去。
何川舟給他也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聽他們兩人小聲交流這幾年的動向,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阿飛,你爸爸出獄了吧?」
王熠飛臉上的笑容陡然變得生硬,扯動著肌肉,還是維持不住,笑意漸漸隱沒下去,眸光轉向何川舟這邊,輕輕點了點頭。
何川舟問:「人呢?」
王熠飛答非所問,垂眸盯著自己的手,帶著深思熟慮後的鄭重,說:「我問過了,我爸是為了我媽殺的人。他反省過,也坐過牢,我決定原諒他。我以後想跟他一起住在D市,重新開始。正好那裡沒人認識我們。」
何川舟淡淡說:「挺好的。」
王熠飛沉默半晌,艱澀的聲音帶透著彷徨:「但是我對他說了很過分的話。」
周拓行抵著他的肩膀,與他靠在一起:「那你道歉了嗎?」
「還沒有。」王熠飛神色落寞地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何川舟抬手摸了下他的頭:「後悔的話,要道歉的。」
「嗯。」王熠飛甩了下頭,「姐,我好大了已經。」
三人閒聊了會兒,由於太晚,何川舟止不住地犯起困意。
王熠飛本來是想睡在自己家裡,可是他家多年沒有打掃,根本無法落腳,周拓行順道將帶他去臨江小區。
兩人走出門,何川舟用屋內的燈光給他們照明。
周拓行停在靠近門口的位置,表情里有些別的想說,猶豫再三,只含蓄地說了聲:「晚安。」
何川舟說:「晚安。」
王熠飛按了電梯,看著紅色的數字快速往上跳動,又回頭看向無聲對視,像在出演默劇的兩人,也說了聲「晚安」,錯步過來,順手將門帶上。
周拓行頓時一哽,遞去一個涼颼颼的眼神。
王熠飛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困惑地問:「怎麼了?」
周拓行:「……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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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川舟關了燈,躺在床上。因為王熠飛的突然出現,精神有些許亢奮,斷斷續續地開始做夢。到了後半程,夢境才清晰連貫起來。
整座城市都在飛速變化,而這一片居民樓還保持著熟悉的樣貌,最大的不同大抵就是原本放在防盜門前的垃圾桶,如今移到了十米開外的地下車庫入口。
何川舟第一次,就是在那個深藍色的垃圾桶旁邊看見王熠飛的。
那是在2006年,5月初。何川舟的初三生涯只剩下最後一個半月。
南方的溫度忽冷忽熱地變化,那天還是有點發涼。
恰好是何旭生日,何川舟躍躍欲試地說要給他做飯吃。自己買了一袋雞腿,跟著網上不大靠譜的教程,不料忙活半天,做得亂七八糟。
好在當天何旭回來得晚,不知道在開什麼名目的會議。
她迅速收拾完廚房,下樓扔垃圾。第一次丟了雞腿,第二次去丟燒焦了的鐵鍋。一推開防盜門,就看見王熠飛單手拎著她眼熟的藍色袋子,在裡面找東西吃。
他的穿著也讓何川舟印象深刻。外面套了件偏小的黃色毛衣,針腳打得粗糙。裡面是一件寬鬆脫線的粉色秋衣。秋衣袖口塞了進去,但領子露在外面。頭髮長一茬短一茬,還向四面八方翹著。總歸很不體面。
看見何川舟手裡的鐵鍋時,嚇得躲了一下,倉皇后退間又被花壇前的石坎絆倒,跌坐在草地上。顯得不怎麼聰明。
兩人都怔住了,彼此對視,半天沒有出聲。
路燈下,向光處的路面像是鋪了層雪,細小的飛塵在昏黃的光照中紛紛揚揚地亂舞。
何川舟覺得,有些人生來就是這種塵屑。是造物主在雕刻自己的得意之作時隨意吹下來的灰塵,所以總是那麼不幸。
她不知道自己當時有過什麼樣的心理活動,多半是受了何旭的傳染,沒思考太多,半拉半拽地將人拖上樓。
王熠飛很恐懼,但沒有尖叫,也沒有流淚,只是臉色慘白一片,走到樓上時腿都軟了,跪在門口,手裡還緊緊拽著袋子。
何旭在下面喊人,說沒帶鑰匙,讓她幫忙下來開個門,順便拿點東西。
何川舟發懵的腦子有點不大好使,她讓王熠飛在這裡待著,蹬蹬衝下樓梯。
等兩人匆匆上來時,王熠飛正光腳站在廚房裡,掰著一塊從茶几上拿的餅乾,泡著自來水喝。這樣管飽。
他袖口的顏色深了一塊,瞥見人影,囫圇吞咽下去,聲音細碎、可憐巴巴地道:「我只吃了一小塊。」
「怎麼會這樣啊……」
何旭的表情看起來很難過,這是讓他非常傷心的一件事。
他黯然片刻,讓王熠飛坐到餐桌邊上去,又從兜里摸出皺巴巴的五塊錢,讓何川舟先去街上買個煎餅。
何川舟快跑著去,快跑著回,聞了一路的醬香味。
王熠飛就這麼跟他們認識了。
王熠飛的母親被判定意外死亡,隨後父親因殺人入獄,監護權轉到了他大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