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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8:03:41 作者: 退戈
他站在窗口,安靜看著何川舟彎腰疊被子,忽然說了句:「何川舟,你沒休息好。」
「我休息好了。」何川舟不解地瞅他一眼,「我現在不困了。」
周拓行又目不轉睛地對著她看了一會兒,搖搖頭,神色凝重又語氣篤定地道:「你看起來很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何川舟垂首坐著。白色襯衫的領口被壓出褶皺,最上方的紐扣解了一顆,窄瘦的肩背叫她顯得有些寂寥。她靜默片刻,臉上已不見怠倦鬆弛的神色,雙目清明,冷靜地道:「我就是這樣的。」
周拓行似乎總是在提醒她過去發生的事。本來何川舟已經習慣無視,在他出現後又失控地冒出來。
有些的確是開心的,但回味卻是泛苦的,且大部分她都不願意再經歷。
「何川舟。」周拓行的聲音很沉,說到後面越發低了下去,變得溫柔,又像是裹著心疼,輕飄飄地傳了過來。
「你還沒有走出來嗎?」
何川舟的手指登時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被她死死壓下後,耳邊又出現肖似山呼海嘯的鳴響。
仿佛那天的風從大樓的高處,一路貫穿街巷,至今仍環繞在她身邊,吹得她身心透涼。
熾烈的太陽將天地照得發白,她偏過頭,聽周拓行在她耳邊說話,大概是說:「別擔心,何叔肯定沒事的,大家都相信他,他還出來工作就知道他不介意。對了,你吃飯了嗎?」
何川舟還沒回答,一道黑影就在她渺茫的視野中直直墜了下來。
那沉重的撞響,遠隔著時空,發出比寺廟裡最龐大的銅鐘還要劇烈的響聲。緊跟著便是震耳欲聾的鼎沸人聲。
何旭死了之後,何川舟其實沒有見過他的遺體。
剛墜樓那時候,周拓行攔在了她前面,將她往後一推,才朝著人影跑去。
何川舟望著遠處的那模糊不清的一點紅,心臟失速跳動,整個世界天昏地暗,又流不出眼淚,呆愣愣地站在路口不敢過去。
周圍行人越來越多,對著那灘漫出的血漬議論紛紛,人牆很快徹底擋住何川舟的視線,她只能恍惚聽見周拓行沙啞呼喊何旭名字的聲音。
過了許久,何川舟才走上前去,停在人群之外,看著周拓行的背被痛苦壓得越來越低,幾乎伏到地上。
所有的嘈雜如同詭譎的音符在空中絞殺,而她再沒有邁出一步,也沒有多看一眼,轉身退到遠處。
告別的時候,周拓行也沒有讓她掀開白布,只是讓她看了一隻手。
那是她父親的手,食指跟中指上有很厚的老繭,手心還有道沒痊癒的刀疤。
刀疤快要爛了,何川舟小心地用手碰了下,從此以後那道傷口就跟灼燙過一般刻在她記憶里。
她又將白布往上拉了一點,一寸寸地上移,快要肩膀位置時,周拓行還是不忍心,抱著她退了一步,渾身發抖地將頭靠在她肩窩上,說:「算了,算了吧。」
何旭火化之前,何川舟還想,自己是應該要見父親最後一面的,那是他離開人世的模樣。可是整日整夜地站在遺體前,直到將人送進火化室,她都沒能做到。
從此以後,看見所有跳樓自殺的屍體,她都會想,何旭是不是這個樣子的?或者是比這些人還要面目全非。
那一段的人生軌跡近乎虛無,何川舟的耳邊一直在嗡嗡作響,跟靈魂出竅了一樣。等周拓行、王熠飛他們都走了,她再見不到過去認識的人,情況才有所好轉。
當時她覺得,那是她一輩子都邁不過去的一道坎。
但是在漫長歲月的打磨中,她又發覺,其實並沒有那麼嚴重。
就像現在,提起何旭,她會難過、會傷心,可依舊能在數秒的時間內克制住情緒的波動。
她不喜歡,卻不至於無法接受。
「我很好。」何川舟聽著自己說,「我跟以前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第24章 歧路24
周拓行張開嘴, 臉上有諸多複雜神色閃過。那短暫的變化里,他分明是有很多話想說的。
可是每次他想拉何川舟出來, 何川舟總是比他預想得要更清醒, 同時言語也更鋒銳。
或許是對方冷淡的眼神太過決絕,也或許是害怕再聽見她對自己無情的嘲弄,最終還是將話咽了下去, 什麼都沒說。
他抿了下嘴唇,眨眼的瞬間,掩下滿腔冗長又繁雜的思緒,換做一副平淡面孔,裝是不經意地問候:「見面後我好像還沒有問過你, 你現在過得好嗎?」
何川舟將他的停頓跟猶疑都看在眼裡, 心下竟也莫名覺得有點傷, 收斂了些冷漠, 低聲道:「我很好。」
這一段就是他們之間最後的談話了。
兩人都有種說不清的固執, 中間還有道十餘年來在不同生活環境下立起的隔閡。
無論是第一次、第二次, 亦或是現在的接觸, 都因一些特殊的理由而出現不愉快。
久別重逢的好友並不像故事裡說的那樣, 相視一笑後就能心意投合。彼此陌生、彷徨, 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圍繞著不敢提及的舊瘡小心翼翼地試探,測量雙方之間的距離。
周拓行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了解她, 也不知道現在有什麼是何川舟真正感興趣的。他察覺到對方的抗拒跟疏遠,有種茫然的委屈跟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