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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8:03:41 作者: 退戈
黃哥皺緊眉頭,有點跟不上這個年輕人的思路,他往前靠了靠,微末地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那你為什麼會恨袁靈芸呢?就是因為看見她跟了陶先勇,以為她貪慕虛榮、自甘墮落?可能我跟你對恨的理解不大一樣,痛心跟憤怒,在我這兒不屬於恨。」
劉光昱臉上肌肉牽動,想說,可又止住了。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那種感情的由來。他抬起手,痛苦地撫著額頭。
何川舟問:「我想知道,轉帳的時候,你為什麼只轉了兩萬三?」
劉光昱糾正她:「是兩萬三千二。」
「好。」何川舟問,「這個數字有什麼意義嗎?」
劉光昱喉結滾動。何川舟聲線和緩地道:「也許你可以,從你想說的地方開始。任何時間,任何人。沒關係,我們不急,可以聽。」
他應該確實很想告訴別人這件事,深吸一口氣後,兩手虛掩著半張臉,從最開始的地方回憶。
「我媽,跟我爸結婚七年後,才生下的我。我不到三歲她就走了,所以我小時候對她沒有太大的印象。」
「我爸什麼也不干,就是喝酒、打牌、打人。我知道他是個廢物,可他是我爸啊,我肯定相信他。他每天都在我耳邊罵,說我媽跟別的男人跑了,丟下我懶得管。是他大發慈悲,養我到這麼大。
「一直到我六歲還是七歲的時候,我媽找到機會,回來見了我一面。」
劉光昱擋住眼睛,聲音悶悶的。
「她其實長得挺漂亮的,比我們村里所有人都好看,就是穿得土。頭髮攏起來扎得很低,看起來老氣橫秋的。她回來見我的時候,我還不懂事。我邊上的孩子瞎起鬨,說她的髒話,我一生氣,覺得丟臉,就用泥巴砸她,學我爸的話,罵她賤人。
「她很害怕地跑了。第二天又過來,給我買了鞋、買了衣服,說了幾句話。然後離開了。」
劉光昱的聲音里多出些哽咽。
有朝一日遲來的悔悟讓曾經的殘酷變得血淋淋。
這把刀曾經深深地刺痛過許春回,之後一直留在他身上。如同一場漫長的凌遲。
他停頓了許久,才整理好語言。
「後來我才知道,她離開我爸,有兩個原因。
「一是因為受不了我爸總打她,她覺得自己會死。二是因為我們家真的太窮了。她希望能給我攢點錢,安心讀書,將來能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她不識字啊,連普通話都不會說。別說打工了,她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隔壁的縣城。她思來想去吧,找不到賺錢快的辦法,最後跟村里一個媒婆約好,把自己給賣了。怕我爸找到她,嫁得很遠。對方拼拼湊湊給了兩萬五的彩禮錢,媒人拿了一千,她自己留了八百,剩下的全寄了回來。」
劉光昱說到這裡笑了出來。一聲聲詭譎的怪笑在房間裡陰森地響徹,尖銳的尾音逐漸變調,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哭還是笑。
第19章 歧路19
劉光昱將臉埋在手心裡, 脊背顫抖著。
兩萬塊對當時那個貧瘠的家庭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但是劉光昱沒有享受到。他甚至沒有因此多吃上一頓肉。
許春回還是詳細考慮, 她不敢把錢全部交給老劉, 只寄了一半,另外一半悄悄寄給她哥,希望她哥能幫劉光昱暫時存著。
老劉收到錢後, 對著劉光昱又是一陣臭罵,敲著他的腦袋說他媽只會賺不乾淨的錢,讓他以後自己找許春回要錢。然後就獨自出去喝酒打牌了,讓劉光昱留在家裡把衣服洗乾淨。
拿著那筆錢,他風光了好一陣。
另外一半錢也不見蹤影。幾年後劉光昱主動去要, 對方矢口否認, 表示沒有過這樣的事。
金錢不能用來考驗人性, 對這些人來說, 錢比他們的命還重要。
劉光昱很痛心。
他痛心的不是少了那麼一筆錢, 不是自己不能上更好的初中、接受更優良的教育, 而是覺得這些人不配。
他至今回憶, 仍舊會覺得舌尖發苦, 品味到濃烈的名為怨恨的感覺。
劉光昱慘笑著道:「都是混蛋啊, 全是一幫畜生……我也是。」
「每年我媽都會找機會回來一趟,時間不一定。不過後來她不敢靠近了,只是在學校附近轉一圈, 隔著校門的鐵柵欄,等我上下課路過時看一眼, 給我送點東西。她也不敢說自己是我媽。遠遠站著比量一下我的身高, 晚上就要坐車走了……其實她可以不用來的。每次來都受傷害。」
村裡有不少流言蜚語, 許多出自於他爸每日孜孜不倦的數落。每次許春回出現, 認出她的人都會在邊上指指點點。
不知道那股惡意究竟來自於哪裡,參與的人只會說,他們是好奇。
劉光昱年幼時的自尊心脆弱而畸形,他無從分辨,也覺得丟人,就大聲呵斥許春回離他遠一點。
許春回只能茫然無措地站在那兒,手裡抓著一個磨損的黑色腰包,被他瞪得久了,露出個討好的微笑。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在哪一年才幡然醒悟的。他確實像是一個野孩子,在無人管教的環境裡成長,懂事得特別遲。
村裡的老師沒有告訴過他正常的家庭應該是怎麼樣的。沒有告訴過他在活著都難的環境裡,許多行為是沒有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