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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6:57:39 作者: 硯梔
    他看著穆朝,看見穆朝忽然彎了彎唇角。用一種神明俯瞰世人的態度,一種冷淡的目光,其間夾了點神性的憐憫,還有的快意。

    我一直忘了告訴你,

    穆朝說,

    我和十七歲之前的穆朝,不是一個人。顧流纓,你知道這件事嗎?

    鍘刀落下。

    顧流纓睜大了眼睛。

    火焰在他眼瞳里跳動,跟著他呢喃的聲音顫抖:「什麼?」

    你認識的那個穆朝,在十七歲那年,你生日前一周,自殺了。

    你知道嗎?

    穆朝憐憫地問他,顧流纓,你知道你愛的那個穆朝,已經死了嗎?

    多荒誕的話。「穆朝」說自己不是「穆朝」。大腦在叫囂他在胡扯,是為了動搖自己而胡說八道,肯定是走投無路、逃脫無門,才鬼話連篇,編出這樣漏洞百出的話——

    可潛意識好像已經在相信了。那個眼睛,17說的所謂劇情,詭異的能操縱蟲族和空間的力量,從小到大所有人對自己莫名其妙的好感,想做的事永遠能做成,穆淵行和顧留鈞屢屢的異常……

    不是一個人?

    世界好像一瞬間變得空白。撕裂,破碎,一層層塗抹成虛無。

    他茫茫看著穆朝,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那張從小看到大的臉。他看到過這張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害怕的神色,委屈的神色,哭泣的神色,痛苦的神色,怯弱的神色。

    卻沒看到過現在這樣的。

    這樣,只有從小便受盡寵愛,長大後得到全世界認可,又擔起一整個帝國的重量,甘願以身赴死,拯救一整個世界的人,才會有的,冷淡的,驕傲的,憐憫的,神色。

    這不是他的穆朝。

    顧流纓的腦海里響起這樣的話:這不是他的那個穆朝。不是他那個會露出欣喜笑容和天真眼神的穆朝,不是那個看到他時會懼怕會逃離又會忍不住羨慕的穆朝,不是他的,不是他的,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穆朝。

    他說的是對的。

    顧流纓,如此對自己說。

    一股巨力撞翻了穆朝!後腦勺狠狠敲到蓋了毯子的石塊上,痛得他雙眼發昏。腰腹上壓下重力,雙腿被壓緊,脖頸被雙細白的手死死掐住,拇指摁在喉結上,迅速暈出深深淺淺的淤青。

    「你說謊!」缺氧的間隙,他聽見歇斯底里的喊聲:「你說謊!你說謊!!!」

    雙眼發紅,嘴唇忍不住張開,皮膚上恐怕已經留下腫起來的指印,穆朝聽見顧流纓瘋狂的咆哮聲,也聽見自己虛弱的喘氣聲。他無力地抬起手臂,抓撓著顧流纓摁死他咽喉的小臂,在上面同樣留下血流如注的傷痕。

    這樣狼狽,只有一雙眼睛,仍然帶著無邊的可憐,看著顧流纓,像看著一隻不願意承認現實的螻蟻。

    脖頸上傳來的力道更大了。穆朝卻停住了手。他喘著氣,卻平靜看著顧流纓,看著他死死瞪著自己發紅的眼睛,想說什麼,卻一怔:

    有什麼落到了臉上。

    溫暖的。是砸下來的,一滴,兩滴,三滴。

    是眼淚啊。

    你哭了啊,顧流纓。

    ——你知道以前穆朝是如何哭的麼?

    墜落,滑下,一片濕漉漉的痕跡,落到臉頰和耳垂的交界,再往下,墜到顧流纓的手掌上,把他的手掌狠狠灼傷。那手指被燙得顫抖,收緊也不是,鬆開也不是。

    明明只是帶了點鹹味的水,卻燙得他好痛,痛得渾身顫抖。

    僵持間,顧流纓對上身下人的視線。

    神看著凡人的視線。憐他痴愚,憫他愛憎,不解他余恨,要他休戀逝水,苦海回身。

    萬般同情,又好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

    不過是一場貪嗔痴,像他這般悟不出蘭因的小人,神靈又如何會過問?

    一根,一根,手鬆開來。那白皙皮肉馬上浮起一層層可怕的浮腫,青青紫紫混作一團,帶著大片淤起來的深紅。

    褻瀆神明,罪加一等。

    或許早就加無可加。他早就把他最愛的人,親手燒死在十七年之間的黃昏。

    「你沒騙我。」顧流纓彷徨地看著他,「……是嗎?」

    穆朝沉默地看著他。抬起手,他擦過自己臉頰,無意帶過眼角,像給自己擦眼淚,又像給身上人擦眼淚。

    自他來到這裡,這個傷透了他的心,也傷透過「穆朝」的心的世界,從第一次見到顧流纓,便永遠見到的是對方那自若輕鬆的模樣,哪怕被關在地牢、被萬眾唾棄,也永遠塗著抹笑,甜意下是毒蛇般的痴狂,說要把殿下關起來獨占,要把殿下毀了帶去沒人知道的地方,一個神經質的瘋子。

    只除了這一刻。這一刻,穆朝第一次看見,他這樣面容,像是天都塌下來,像是世界被撕成一片片,像在不解,像在怨毒,像在憎恨,像在不可置信,像在痛哭流涕。

    像在,後悔。

    哀莫大於心死。

    穆朝從沒想過,能用這個詞,來形容顧流纓。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寫到這裡。。。辛辛苦苦寫了這麼多變態的鋪墊終於讓我寫到這裡!!!

    第86章 親吻

    顧流纓失魂落魄地看著他。

    穆朝揉了揉被捏腫的脖頸,將腿輕易地抽回來。他沉默半晌,伸手將身上剩下的繃帶拆掉,底下露出結了痂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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