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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6:57:39 作者: 硯梔
    可他不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

    確實是新的故事,確實只是一個小小的配角,他很好地保守了秘密,引導他的主人,逼自己一次又一次忍耐,小心翼翼地在劇情的範圍里保護他的主人。

    即使看見穆朝一日日黯淡下來的神情,他也不做他想:

    只要再忍耐一會兒。只要再忍耐一點點,他就可以帶著主人離開,無論是什麼新故事,都不能再束縛他和主人——

    可他沒想到,穆朝會選擇死。

    看著那墜落下去的白色機甲,那碎裂開的機甲艙,那一根黑色的利刺。

    那雙,一點點失去色彩的眼睛。

    這是一切的開始。當時,已經有了「17」之名的他,徹底崩潰了。在化為黑白的視線里,那隻碩大的眼睛出現在穆朝身旁,凝視著他青白的面容,然後,一點一點,汲取著穆朝身上的精神力。

    直到吸吮乾淨,那隻眼睛滿足地眯了起來,在17呆滯的視線中,它消失在虛空中。那一刻,17才明白,這是一場騙局。

    一場針對他的主人的騙局。

    什麼新故事,不過是編造出來的說辭。那隻自稱為「主系統」的眼睛,可以通過改變某個人的命運來攥取對方的精神力,從被扭曲的顧留鈞和穆淵行,再到全帝國無數人類,那個主系統不過是創造了一個「顧流纓」,就不費吹灰之力竊取了以億為單位的人類的精神力。

    而他自己,不過是為了奪取穆朝精神力的棋子而已。

    他的主人的精神力,是帝國有史以來出現過最強大的精神力,主系統無法對他直接進行干涉,於是,它便想到利用17,利用這最了解、最深愛穆朝的生物,來竊取穆朝的精神力。

    最開始是利用交易,奪走了穆朝一半的精神力,另一半則是在當穆朝徹底脫離他原本的命運軌跡、在蟲族入侵中悄無聲息死去的那一瞬間,也被順理成章地奪走。

    這是一個早就布好的局,早就寫好的劇本,系統扭曲他的出生,改變他的人生,命運的絲縷早就繞過穆朝的脖頸,要將他扼死,將他敲骨吸髓,將他壓榨殆盡。

    而他只不過是一顆棋子。一顆無知無覺地迫害著他的主人的棋子。

    或者說,幫凶。

    直到所有真相的17,萬念俱灰。他在穆朝的屍體邊哀嚎了不知道多久,看著他的主人被系統吞食,被蟲族啃噬,卻什麼都做不了。

    那一刻,17想,無論是什麼代價,無論是要做什麼,只要能夠拯救他的主人。

    只要能夠將穆朝帶回來,讓他再一次露出笑容,就像他們初見那天的那個笑容:

    他願意做任何事。

    於是,一次漫長的旅途開始了。

    17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誕生的,模糊的記憶似乎經歷過帝國所有的更迭。千百年來積攢的精神力不知不覺沾染了時空的法則,他發現自己可以效仿那個主系統倒流時光,雖不像它一般可以直接捏造一個新的世界,卻可以無數次逆流回到交易的最開始。

    甚至在幾百次嘗試後,17發現他可以回到新世界裡,穆朝還未真正重來的18歲以前。他看見了,那個因為主系統私心而遭受過所有不幸的「穆朝」。

    剛開始只能倒流到一年前,他看到17歲的「穆朝」,孤零零一個人站在訓練場角落,在所有人竊竊的低諷聲中,很沉默,很倔強,孤獨得讓他心碎。

    後來能夠看見少年時的「穆朝」,他看見「穆朝」被夏恩攔住,被緊緊揪著衣領質問,是不是「穆朝」偷走了顧流纓最喜歡的長劍。

    然後,他看見還是孩子時的「穆朝」。一個人在偌大寢殿,沒有傭人,沒有壁爐,這麼冷的冬天,他一個人蜷縮在被子裡,露出半張通紅的、瘦得要命的臉。

    他看見緊緊閉起的眼睛下邊,暈著一點淺淺的淚痕。

    那一刻,17想,

    他絕對,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主系統。

    一次又一次的輪迴,17並不能夠真正做什麼,他的精神力只能夠幫助他自己倒流時光,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一次又一次看著重複的悲劇上演,看著毫無所知的自己天真地答應主系統的交易,看著穆朝百次、千次地失望,痛哭,尋死。

    在無數次目睹這樣的慘況後,他的精神力一點點被打磨,終於在不知道多少次後,17發現:

    他能夠干涉時光倒流後的世界了。

    最開始的幾百次輪迴,他只是能吹動一縷風,他吹起將要落到穆朝發旋的樹葉,看著那雙金色的眼睛抬起來,他與穆朝困惑的目光對視。

    後來八百次左右,他能掙扎著伸出一雙手,輕輕扯起滑落的被子,蓋在穆朝的肩上。

    然後,大概是一千次,他能稍微走遠一點,能夠走到小廚房偷偷拿一份餐點,帶給因為被剋扣三餐而臉色泛白的穆朝。

    印象很深的第一千二百次,是湖邊,十二歲的穆朝落到水裡,或者說是被推下去的,當他看著不停波動的湖面沒了動靜,幾乎目眥欲裂時,他發現自己能夠牢牢抓住那隻掙扎的手,將他的主人拉了上來。

    最後一次,也就是這一次輪迴,是他終於能以人類的姿態,走進穆朝的世界。

    17至今記得,那是一個深冬的雪夜。他看著他的主人瑟瑟發抖地走出門,踩著一雙拖鞋,露出通紅的腳踝。看著穆朝穿過重重走廊,停在一扇門前敲了很久、很久,才終於看到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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