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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6:57:39 作者: 硯梔
    「……那閣下為什麼要救人?」

    「只是想這麼做而已。」

    「……」顧留鈞緊緊皺起眉。他咬了咬牙,孤注一擲地喊:「如果,我是說如果,閣下是不希望看到犧牲的話,和我帝國軍合作,必定能減少傷亡!」

    「只要閣下願意告訴我附近幾顆星球的情報,我能將近期的戰線布局圖和平民撤退安排告知閣下!您一定清楚,知道了這些,能夠救到更多的人!」

    沉默。

    久久的沉默。

    風很冷。現在大概是這顆星球的深夜,溫度低到人體快接受不了的地步,顧留鈞感到自己睫毛上迅速結了一層霜雪。

    牙齒在打顫,手臂也發抖,髮絲間好像摻了碎冰一樣冷。顧留鈞嘴唇慘白,努力想放出一點精神力禦寒,可戰鬥中的過度消耗讓他一點力氣都沒有,最後竟只能半跪下來,手指撐著地面,另一隻手緊緊捂著裸露在外的脖頸,和不斷呼出寒氣的嘴唇。

    「……閣下,」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只要……只要您能告訴我一件事,一件事就可以……」

    只要告訴我,有沒有在這附近,看到過一個人。金眼睛,白色的臉,黑色的發,長長的睫毛,安靜的時候會垂下去,映一片煽情的陰影,說話的時候會笑起來,彎彎的讓人想摸一摸。

    告訴我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傷,如果沒有,為什麼不回家?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拋下我,為什麼要叫召木,為什麼在軍校時看著我、卻不告訴我?

    是我讓他失望了嗎?所以他才不願意見我。可是、可是,如果可以,如果你見到他,請告訴他,告訴他我變了,我知道那些他說不出口的事了,我不會再放棄他,我不會再不相信他,我會好好對他,會把全世界捧到他面前——

    只要他肯回來。

    所以,如果你見過他,請告訴我。

    簌簌的風聲中,是什麼東西開啟的聲音。艙門緩緩上抬的聲音,風倒灌進密閉空間的聲音,輕巧落地的聲音,幾乎聽不清腳步的聲音——

    一雙靴子出現眼前。視野里,黑色的鞋尖,束緊的綁帶,軍用的款式,踏在薄薄的雪層里,色彩濃烈得要命。往上看,野戰軍裝款式的褲腿,並不是收緊的設計,卻依然能看出其下纖細肢體,從腳踝到跟腱,都好像能一手握上去的寬度。

    顧留鈞艱難地眨了眨眼,他正想笑一笑時,聽到一道聲音。

    一道……一道在他午夜夢回時,才聽得見的聲音:

    「你想知道什麼?」

    風聲這麼大。聲音這麼輕。隨隨便便,就能忽略過去的音量,這一刻在顧留鈞心中,如雷貫耳。

    好像不敢看一樣,他緩緩地、緩緩地把頭抬起來,對上。

    對上一雙,金色的眼睛。冷得像雪,亮得像星,風掠過睫毛,吹出一派陌生的平靜。

    顧留鈞怔怔。

    是他。

    真的,是他。夢中的那個人。

    神啊,命運啊,這是真的麼?那麼久,那麼多次,我的祈禱你們聽見了麼?這樣好的事——這樣好的美夢,我這樣糟糕的人也能夠擁有麼?半年來無數次,被小心翼翼勸過或許他已經不在了,這樣動搖的心,原來不用再破碎了麼?

    殿下,殿下……您去了哪裡,您清醒著,為什麼不回家?我一直在等您,我已經知道全部了,我知道顧流纓對您做了什麼,知道您多難過,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您可以回家了,我會對您笑,會擁抱您,會陪著您,無論您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只要您——

    只要您活著。只要您肯看看我,只要您肯回來!

    「這幾顆行星,」夢中人,用一種不應該的語氣,不應該的生疏,不應該的鎮靜,說:「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什麼?我想知道什麼……

    顧留鈞呆呆看著他。霜雪一層層堆疊在睫毛上,千層重,卻捨不得垂下。

    我想知道的,

    已經,全部,知道了。

    他聲音輕輕,生恐驚擾這個不可思議的夢境:

    「……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第61章 陌生

    被呼喚的人,神色沒有一點波動,平靜得像是看著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說著無關緊要的話。

    「什麼?」那魂牽夢縈的聲音說。

    「……」顧留鈞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眼淚都快墜下。

    這麼熟悉一張臉,他從這張臉還帶著圓滾滾的柔軟,到逐漸瘦削清癯露出細膩線條,每一處變化,他都清清楚楚看見過。

    而唯獨沒有在這張臉上看見過這樣的神情。沒有情緒,冰做成的側臉,一雙金眼睛空空蕩蕩,映著這茫茫的天色,好像要變成一縷煙霧,隨這風雪散去。

    手指緊緊抓起一捧雪,冰冷滲進皸裂的肌膚,抽出細細麻麻的刺痛,顧留鈞抿緊嘴唇,看見穆朝臉側幾滴污黑的痕跡,似有血凝固在上面,點滴在他臉頰,像一幅戰爭的浮世繪。他站在那裡,像一個被奪走感情的兵器,一把刀,一柄劍……

    唯獨不像一個人。

    心抽痛不已。他說:「是您啊,殿下,穆朝殿下,您是我……是帝國的殿下。」

    那人沒有一點反應。垂下來的眼神像在看空氣,好像顧留鈞和蟲族在他眼中沒有分別,只有能殺或者不能殺。他用一種陌生的評估眼神打量著顧留鈞的四肢,顧留鈞心裡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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