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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6:57:39 作者: 硯梔
    他對著鏡子,一點點洗掉指縫間的髒污,但卻洗不掉面容里夾著的深深疲憊,也洗不掉無神的眼睛裡空洞的情緒。

    顧留鈞定定望著鏡子裡那個眼底泛青的男人,看見他唇角有一道小小的駁口,那是他方才給自己刮去青茬卻錯手弄出的傷口。

    門外有人喊他,顧留鈞走出去,沉默地跟在對方身後。

    領路的人頻頻回頭看他,想從這位被廢黜的少大公身上找些新聞或者樂子,卻只能看到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他暗自打了個寒顫,趕緊把人領到另一間牢房前溜走。

    顧留鈞站在那牢房外沉默了一會,才伸手敲敲門。

    門裡面傳來熟悉的聲音,溫和純善一如既往。他稍等片刻,就看到一張清秀的臉。

    顧流纓對他笑:「哥哥。」

    兩個月不見——這是他第一次和阿流分開那麼久——顧流纓瘦了。

    那張被嬌生慣養寵出來的精緻面容有些微憔悴,眼睛裡卻泛著奇異的光,翹起的唇角藏著無盡的惡意,又帶著神經質的痴狂。

    「你終於來接我了,」顧流纓若無其事地走出牢房,自己帶上了身後的門:「我們回家麼?……哦,現在不能回皇宮了。那我們去哪?」

    「我在軍部分配有宿舍,去軍校前我們先留在那裡。」

    顧流纓頓了頓,「好啊。」

    他自顧自地跟在顧留鈞身邊:「那我們的行李呢?還留在宮裡吧,陛下沒有讓我們回去拿麼?」

    這個問題顧留鈞答不上來。

    顧流纓似乎也沒想得到他的回答。他又冒出好幾個新問題,一個接一個,顧留鈞偶爾答得上偶爾答不上,他也不在意。

    宮外有人準備接他們離開,顧留鈞領著顧流纓離開地牢,穿過前殿走廊時,忽然迎面撞上兩個人。

    那兩人一人都穿著綠色軍禮服,一人淺些另一人深一點,似乎都沒注意到顧留鈞兩人。

    他們一邊走一邊低聲交談,聲音很低,但對於精神力S級往上的顧家兄弟來說,簡直和趴他們邊上大喊一個效果。

    「陛下還沒有下令麼?早就過了該宣布的時間了。」

    「是啊,一月底就應該公布了,但陛下的心思誰猜得透呢?……也可能是沒什麼人在意這檔事。」

    「這倒也是!說起來真是晦氣,跑出去就算了,居然還死了。」

    「死得還不明不白,要我說,前幾代皇族裡都找不出這麼糟心的死法,當年陛下就應該直接將他殺死。」

    「當時議政廳也有討論過,但這位殿下當年不是被全星網都看見了麼,陛下也是沒辦法才養著他。」

    聽到這裡,顧留鈞已然明白那兩人在說些什麼了。他臉頓時沉下去,手也緊緊攥在一起,想上去打斷他們,卻又聽見那兩人說:

    「不過總算是死了!要是沒死,都不知道今年他去軍校要鬧出什麼笑話。」

    「說是這麼說,但陛下現在都不宣布,除了我們幾個家族和軍部,外頭都不知道這位死了啊。」

    「別說知道這位殿下死了,估計帝國都沒幾個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吧!恐怕都覺得這人幾年前就沒了。」

    「唉,你說做皇子做成這樣,可真是……那還有葬禮嗎?」

    「還葬禮……遺體都沒有,哪來的葬禮!」

    「閉嘴。」

    這並不是顧留鈞說的。

    方才一副高興模樣的顧流纓收起了笑容,一雙眼睛黑漆漆的像黑洞一樣,直直地瞪著那兩人:「——你們在說誰?誰死了?」

    「阿流。」顧留鈞皺起眉。

    顧流纓卻不看他:「什麼殿下?哪位殿下,帝國的殿下一隻手都數得過來,你們說誰死了。」

    那兩人顯然被嚇到了。他們面面相覷,很快認出了這位臉色陰沉的人是誰,神色就開始莫名。

    顧家被廢黜爵位的事早就在帝國高層里傳遍了,那兩人的眼神變得幾分輕蔑:「還能是誰?——當然是那位穆朝殿下!」

    「……」顧留鈞握緊了手。

    從前從沒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和他們說話。

    顧家從帝國立國起就是貴族,後來更是憑藉戰功不斷晉升,直到升到帝國貴族的最高爵位。

    他們兄弟雖然年幼失怙,卻被接入宮中由陛下撫養長大,從沒有人在他們面前無禮過。

    眼前人囂張傲慢的臉色,顧留鈞是第一次看到。

    但他卻無法說什麼。顧留鈞緊緊擋在弟弟面前,冷冷看著那兩人:不認識面貌,恐怕也不是多有能力的貴族,多半只是哪個顯赫家族裡的小輩而已。

    連這種人都敢妄言,顧留鈞冷聲說:「你們尚在宮內就敢妄議皇族,評判陛下的決策,要我同侍衛長上報麼?」

    那兩人神色慌了,又嘴硬道:「還侍衛長?你們現在就要被趕出去了吧!」

    顧留鈞神色一凝,他上前要說什麼時,卻被人打斷:。

    顧流纓強硬地站在前面,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那兩人,眉眼深處卻溢出來一股瘋狂和陰冷。

    近日來天色一直很昏暗,唯一那麼點細細的光灑下,在他臉上,像點燃火海的第一縷硝煙。

    他站在那裡,好像由黑暗誕生:「穆朝沒有死。」

    這一次,就連顧留鈞都看向他了。三個人都傻了一樣看著顧流纓,看著他眼睛裡神經質的執念:「他沒有死……誰都沒資格說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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