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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6:57:39 作者: 硯梔
    都已經罰過了,甚至要給他這樣的人道歉,那還要怎麼樣呢。

    ——可我以為,哪怕您再厭煩我,再把我釘在恥辱柱上,也會看在我這麼多年,這樣痛苦朝您伸出手的模樣,會稍微心軟,稍微想起我是您的孩子。

    再不濟,也總會有一點不忍,有一點同情。

    原來沒有。

    可惜沒有。

    ……果真,沒有。

    穆朝閉了閉眼睛,再張開時,覺得眼前人是這麼陌生。

    這一瞬間他忽然無比感謝自己之前是寫的匿名信,不然那所謂的禮物送到時,不知道穆淵行是要把它丟去哪裡。

    看穆朝接過那東西,穆淵行再次低下頭去翻開書。穆朝凝視他英俊平靜的側臉,許久後,還是問出口了。

    他說:

    「如果顧流纓真的得手,我的精神力被毀了,您也不會處罰他嗎?」

    穆淵行翻書的手頓住,抬頭看穆朝一眼,連話都沒說。

    他只用一個眼神,就讓穆朝明白了一切,在明白的同時,他如墜冰窖,從指尖到心臟都被凍僵,一瞬間,他連痛苦都感受不到了。

    只有茫然,只有冰原那樣空空蕩蕩的茫然,在他每一根神經里遊蕩。

    他忽然覺得自己無比可笑。

    他到底是為什麼,才會想從寒冰中得到溫暖?他生生飲下這冰,自以為能夠煨暖半分。

    但冰這麼鋒利,這麼尖銳,一口飲下去,血肉模糊,凍透心扉,把他整個靈魂都黏連在一起,比起痛苦,先感到的,大概是心冷。

    冷著冷著,是不是就會凍死呢?

    穆朝抬頭,深深凝望了穆淵行一眼。

    他看得這麼用力,好像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

    很久,房間內沒有人說話,只有穆淵行偶爾翻閱過書頁的聲音。

    穆朝就這樣看著他。看著他的父皇,看著他閱讀時微抿的唇角,看著他眉心淺淡的皺痕,看著他的臉,與自己無甚相似的那張臉。

    看得他眼眶發澀。

    「陛下。」

    「如果……」如果我走了,您會傷心麼?

    被呼喚的人聞聲抬起頭,淵渟岳峙一張臉,眉目疏朗,發羽烏黑,面目泠然,沒半點情緒。

    他那雙與穆朝如出一轍的金色瞳孔,高高在上地,冷冰冰地說:

    你怎麼還在這裡?

    ……是了。

    這就是了。是他自作多情,自以為是,自尋死路。

    這一瞬間穆朝如鯁在喉。他定定站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彎下了腰。

    「陛下,」父皇,

    「我回去了。您……」再見。或該說永別。

    他頓了頓。抬起手,指腹貼近心臟,感受其下碎裂的跳動聲。

    往後餘生,請您照顧好自己。

    如果能常笑笑,那便最好不過。

    如此誠懇,如此悲哀,他想:

    大概是會多笑的。

    因為我要走了,您再也不用看見我,想想便知,您會多寬慰。

    「獻給您,帝國無上的榮光。」

    穆淵行皺著眉,抬起眼時,只看到闔上的門扉。他心裡亂了瞬間,定定注視片刻,最後還是一言不發。

    翻書聲又在房內響起,這一次響了幾分鐘,就被一聲悶響取代。

    看著被砸到地毯上的書,穆淵行素來傲慢的神色裡帶上戾氣,他眉眼陰沉,打開終端說了什麼,很快門口打開,林知匆匆趕來。

    「之前去看護穆朝的那批人,把他們統統給我找回來!」他連咬字都陰鷙,林知許久沒看見他這般惱火,心驚的同時,難免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陛下……」

    「有一個算一個,把穆朝從小到大的報告給我全部找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跑路……!

    第27章 消失

    關門那瞬間,有什麼東西順著面頰而下,一片濕涼。

    穆朝的手很穩,步伐也很穩。他抬手輕輕抹過臉頰,方才一直安安靜靜的17悄悄冒出來,「主人……」

    穆朝搖搖頭,17便噤了聲。

    他面無表情地往前走,穿過走廊,穿過花園,穿過重重疊疊的宮牆,然後停在皇宮最外門的門口。

    有人來攔他,居然是一臉疲倦的莉安。此時她神色驚愕:「殿下,您——」

    「我有事出去,」穆朝眼眶微紅,但神色已無比平靜:「晚點再回來。別告訴任何人。」

    莉安遲疑,卻也沒敢攔他。她眼睜睜看著穆朝出去,漸漸沒在熹微日光中。等他漸行漸遠,莉安終究忍不住高喊一聲:「殿下!」

    穆朝步伐未停。

    「今晚要降溫,您記得早點回來!」

    夜深了,雖然因為晝夜異常天色漸亮,但今天的帝國祭也結束了。

    穆朝穿梭過蕭瑟街道,嘴唇凍得烏青,前面出現條巷子,他走了進去,越走越深,直到走到巷子盡頭。

    他靠在牆上,毫不顧及牆面髒污,只疲倦地閉上眼睛。

    而眼睫觸及下眼瞼的瞬間,有淚水滾下來。一顆,一顆,又一顆,全部不堪重負地從眼眶裡滾下來,將整張無悲無喜的臉龐打濕,濕得像一場夏末突來的大雨。

    在淚水交織的雨聲中,他終於彎下腰,抓緊胸前的衣襟。

    他第一次這麼哭,前世未有過,今世也不曾,哭得肝腸寸斷,目斷魂銷,痛心入骨,一場大雨全落冰涼手心,落成一條冰封的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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