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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6:47:01 作者: 明扶
    蝟萬金視線逡巡一番,最終落在岸邊一塊已經被流水沖刷得圓潤光滑的大石頭上,隨即抬爪將崽崽往大石頭上一放:「你就在這洗,別下水了。」

    「嗯嗯。」

    盯著蘇葉開始清洗蘑菇的動作,確認只要幼崽不下石頭就不會有什麼安全隱患,蝟萬金才低頭淘洗起背簍里的蘑菇。

    以往他洗蘑菇也就是敷衍一下,直接拿著背簍在溪水裡顛幾下,就算洗過了,但現在和他一起吃飯的多了一隻,幼崽的腸胃肯定不能和他這樣的污染物比,蝟萬金嘆了口氣,認命地一朵一朵洗起了蘑菇。

    只是明明是洗蘑菇這樣令污染物煩躁的工作,內心竟然也沒覺得多不適應,反倒有種說不出的寧靜。

    蝟萬金恍惚有種污染症好似已經離他很遠了的錯覺。

    但當他低下頭時,他看見潺潺溪水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樣。

    背後有無數鋒利的尖刺,長長的爪牙——他還是那隻已經走到行將就木時的污染物。

    小樹葉大概就是上蒼賜給他的一份禮物,好讓他在最後時刻,也能嘗一嘗他憧憬了一生的家人的滋味。

    雖然在孤兒院裡長大,但蝟萬金當初是差點就能擁有一個家的。

    那時候他十一二歲,在孤兒院的孩子裡已經算是年紀很大的了,前來領養孩子的父母總是更傾向於收養那些年齡小的孩子。

    蝟萬金總在一次次懷揣希望後又迎來絕望,眼看著那些夫妻帶走自己身邊的其他孩子。

    他已經走到了絕望之時,他近乎沮喪地想,像他這樣既不好看又不活潑年紀還大的孩子大概永遠也不會得到一個新家了。

    可就在這時,一對衣著普通的中年夫妻來到了孤兒院,向院長說明了他們的收養意願。

    那位中年女性第一眼就看到了蝟萬金,她當場向院長表達了自己想要收養蝟萬金的意願,同時在爭得院長同意後,帶著蝟萬金出了孤兒院。

    夫妻倆因為身體原因不能要孩子,但又很喜愛孩子,因此來孤兒院打算領養一個孩子。

    夫妻二人都是溫和的性格,職業也都是小學老師。他們在孩子中一眼就看到了安安靜靜不爭不搶的蝟萬金,這孩子乖巧得令人心疼。

    他們帶著蝟萬金逛了遊樂園,把所有能排到的項目玩了個遍。且在最後分別時,夫妻二人從身後拿出那隻蝟萬金用餘光看了很久的小玩偶,塞進他懷裡。

    蝟萬金理所當然被打動,當院長問他願不願意被這對夫妻收養時,蝟萬金心臟砰砰直跳,臉上裝得面無表情:「也,也可以。」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就在蝟萬金要同養父母回家的那一天,他剛醒來,便覺得好似有什麼不對,自己的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層血腥的紅色,他看見什麼都覺得厭惡,恨不得狠狠地攻擊過去。

    他的心裡好像一夜之間住進了一隻狂躁的野獸,暴躁地揮舞著自己的利爪,想要攻擊一切。

    那時候的蝟萬金還不知道污染症為何物,只以為是自己前一夜太興奮,沒有睡好的緣故。

    直到他在宿舍樓的大廳里見到了臉上掛著笑容來接他回家的養父母,這對夫妻見到他時顯得有些拘謹,但明顯看得出來是用心打扮過。

    養母甚至還畫了淡淡的妝容,看起來越發溫柔可親。

    蝟萬金看著近在咫尺,即將擁有的家人,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也終於浮現出一絲淺笑。

    養母看見蝟萬金的瞬間,溫和的臉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擔憂的神色,伸手朝他探來,同時擔憂道:「孩子,你的眼睛怎麼這麼紅……有沒有不舒服?」

    養母伸出的手在蝟萬金血色的視角里變成了一隻扭曲的觸手,那隻觸手蠕動著朝他臉頰而來。

    同時間,一股難以言喻的狂躁感覺涌了上來,蝟萬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陣眩暈中到底做了什麼,只是等他眼中的世界恢復平靜時,他看見了倒在地上,手臂和脖頸上都有不少淋漓傷口的養母,以及一旁看著他滿目驚恐的養父。

    這些傷口……是他做的嗎?

    蝟萬金覺得恍惚,下意識後退一步,「我,我不是……」

    嘴唇開合間,他嘗到了自己口腔里的血腥味——那是養母的血。

    養父將養母送到了醫院,蝟萬金也被在一旁目睹全程,看見他像一隻瘋狂的野獸那樣攻擊養母的院長送進了醫院檢查。

    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蝟萬金被確診患上了污染症,必須被送往污染區治療。

    在那個時期……污染物在人類眼中是純然的怪物,若是出現傷人現象,執法人員是有權擊斃的。

    但當執法人員趕到醫院,詢問養母是否被蝟萬金攻擊時,那位身上纏著不少繃帶,就連說話也有些勉強的女士堅持自己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與蝟萬金毫無關係。

    蝟萬金因此得以活著被送往污染區。

    坐在前往污染區的關押車上,他無數次憎恨命運的玩笑,明明只差一點,他就能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養母絕對會是一位很好的母親,只可惜……他卻不是一個好孩子。

    ……

    蝟萬金伸出尖銳的爪將倒映著自己可怖外表的溪水攪亂,足有蘇葉腦袋大小的眼瞳在不知不覺間蒙上一層淡淡的紅,仿佛血霧般。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他最厭惡的失控感覺如同洶湧海面上翻騰起的浪尖,拍打舔舐著他奄奄一息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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