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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6:41:28 作者: 積羽成扇
    結果左宗正竟這麼大咧咧地說出來了,連稱呼都是被降封的漢陽王。不愧是宗室第一的頭鐵爺,捋虎鬚都不帶怕的。

    周圍的人都不敢觸霉頭,唯獨左宗正與攝政王迎面對峙。

    君溯似乎未曾聽到左宗正剛才的警誡,不見任何惱意。

    「聖上偶感不適,命我代為領道。」

    侍立在他身側的搖光行以一禮,從香案取下一卷玉軸金絲,正是聖旨。

    「左宗正可要檢視?」

    左宗正雖執死理,倒也並非故意刁難君溯。

    見有聖旨,他的面色稍緩,可沒過片刻,左宗正又皺起眉。

    「即便是代天子行祭,也不該穿斬衰。聖上與瑄王乃是叔侄,即便是為聖上著服,也該用『大功』才是……」

    一直耐心聽他囉嗦的君溯忽然道:

    「且問左宗正,若我不為瑄王服『斬衰』,何人能服?」

    左宗正啞然。

    在大齊,能服斬衰的只有父母、子女、夫妻。

    瑄王的父母,即上任先帝與先後,都早已駕鶴西去,自不可能為瑄王穿上斬衰。何況瑄王乃上任先帝的嫡次子,父母為子女穿斬衰,大多數都是為了嗣子與嫡長子,就算上任先帝還健在,以他的身份與心思,怕也是不肯的。

    至於子女與夫妻……瑄王英年二十又五,既不曾娶妻,也不曾,更連個嗣子也無,抓誰過來給瑄王穿斬衰?

    「這……」向來義正辭嚴的左宗正第一次卡了殼,「那,那就過繼嗣子……」

    這話一出口,左宗正就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

    過繼嗣子也講究禮法,就算真要過繼,也不可能巴巴地在喪禮上當場過繼一個,還立即讓人穿上最高制度的喪服。

    最講究禮法的左宗正被三言兩語帶入坑,用禮法思維打自己的後腦勺,頓時自閉了。

    偏偏攝政王還不放過他。

    「瑄王盡瘁事國,捐生成仁,若無人為他服斬衰,可合情理?」

    左宗正再無話可說。

    他一開始就沒接受「省去招魂這一祭禮」的提議,在心中籌備了許久。本抱著藉機進諫的打算,想用攝政王的逾矩行為,一步步突破防線,讓攝政王自知理虧,按照規定的禮法舉辦祭禮。

    卻沒想到攝政王準備得如此充分,且有理有據,不但讓他辯駁不得,連最初惦記著的招魂也說不出口。

    雖然攝政王看上去仍對他尊敬有加,一言一行皆克制合度,左宗正卻從他的身上感受到更甚從前的鋒銳。

    若說以前的鋒芒畢露,是對權勢的寸步不讓,攝政王本身還尚算是一個自製執禮、公私分明。

    那麼現在的攝政王,更像是一把失去鞘的漆刃,雖光芒暗拙,仍有內斂之意,卻隨時能斬傷旁人,動輒見血封喉。

    左宗正回到靈堂首位,心中充滿隱憂。

    他與文家,與君溯的父母也算是有交情,從小看著君溯成長,一直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著實想不通,小時候那麼一個警醒通透,才高行厚,當有管仲、王翦之才的驕子,怎麼就被權欲迷了眼,在被先帝授予權柄,成為輔佐政大臣後,非要繼續向上,將所有的大權都收入囊內?

    妄圖登頂的極臣,能有幾個得以善終。

    左宗正抑揚頓挫地念著哭悼詞,餘光掃過澹然而立的攝政王,只覺得梗得慌。

    有人說攝政王要求去掉招魂的儀程,是為了給瑄王最後的體面。左宗正既相信,也不相信。

    比起「予以宿敵最後的尊榮」,他更傾向於攝政王是在作秀——為了自己的權勢。

    若非瑄王突然出事,玄甲軍群龍無首,攝政王絕不會有機會光明正大地離開行宮,並借著紓解國難、維護國威的機會重返朝堂,在短時間內重獲權利與聲望。

    瑄王的死,直接成了攝政王翻盤的良機與墊腳石。他如今表現出來的一切,包括對瑄王的尊重與顧念,乃至千里迢迢迎回瑄王屍首的舉動,都不過是謀權的手段,為了給自己造勢。

    什麼「為瑄王服三年斬衰,予以最深的哀悼」,如此虛偽的事他竟也做得出?

    左宗正心中隱隱氣恨,已全然將攝政王當成玩弄儀禮與人心的涼薄之徒。待哭禮結束,眾人要去旁殿為瑄王整理儀容,內殿近衛將所有人攔在門外。

    「這是何意!」眼見只有攝政王主從被允許進入停棺的旁殿,左宗正氣得眼冒金星,「依禮,當由宗室宗人為親王整理儀容,你們竟敢違禮悖行,將我們攔在外頭,讓漢陽王一個外戚進去胡作非為!?」

    「請宗正見諒,這是聖上的命令。」

    「胡言亂語,聖上豈會如此行事,這分明是漢陽王心懷不軌,行事囂張……」

    一直狡詐當透明人的右宗正忽然伸手撈住左宗正的嘴,不讓他繼續開口。

    「老糊塗,依照齊律,能為親王整理儀容的除了宗室的宗人,還有服斬衰的戴孝者。攝政王既然願意為瑄王殿下戴三年的孝,讓他為瑄王殿下整理儀容,倒也合情合理。」

    右宗正的這番話算是給了彼此一個台階,也默認了攝政王的安排。

    然而左宗正並不領會他的好意,仍奮力掙扎著。

    右宗正沒法子,只好用力抓住他的鬍髯,湊到他耳邊小聲勸解:「別再撲騰了,你都已經退了一步,何妨再退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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