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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6:41:28 作者: 積羽成扇
左宗正揪著鬍子皺眉:「這是喪儀的重要過程,怎麼能說舍就舍?」
一位年紀比較輕的宗人左右環顧,見在場的都是禮部朝官與宗室要員,沒有攝政王的爪牙,小心地湊近其他宗員,低聲咕噥:
「攝政王與瑄王一向不和,相見兩厭,也許正是他不想瑄王的魂魄真的被召來,這才讓我們省去『復禮』的步驟。」
另一個宗人隱晦地切了他一眼:「休要胡說。攝政王行事素來光明磊落,從不因私廢公,怎麼可能會在這種事上做手腳?」
第三人道:「正是如此。你可別忘了,為親王辦理喪祭諸事可不光是我們的本務,更是太常寺的權能。早就有太常寺的官員為了此事詢問過攝政王,攝政王之所以要求截去『復禮』的流程,一來是為了篩去繁縟的儀節,儘快為瑄王入葬,二來……你們也應該知道瑄王的遺骸是什麼情狀,若要執行招魂之禮,勢必要開棺請屍。」
他們都知道,被運送回來的瑄王的遺骸早已面目全非,殘破不堪,幾乎無法拼湊一整塊完整的面貌。
攝政王要他們刪去招魂的喪儀,避免開棺請屍,或許是為瑄王保留最後的體面。
幾人唉聲輕嘆,見時間已到,便換上素服,去文英殿暫設的靈堂執行哭禮。
文英殿內早已站滿皇室貴胄與諸位大臣。左宗正進入殿中,被滿殿的素白與檀煙刺痛了雙眼。
他揉去眼前的霧氣,在朦朧的視野中掏出早已備好的哭禮詞,正要大聲念誦,為瑄王哭悼。
忽然,走在他身側的右宗正拿肘捅了捅他的腰,示意他往裡看。
左宗正努力睜開昏花的眼,努力聚焦,這才發現堂中一片死寂,攝政王君溯獨自站在棺槨前,穿著一身……斬衰?
左宗正花白的眉心不禁狠狠跳了跳。
斬衰是大齊規格最重的喪服,用斬衰者,必須嚴苛遵循三年受制,不得中途褪下。
更重要的是,斬衰的應用對象極其嚴格,除了象徵天之子的帝王,其餘諸君,不管是太子也好,親王也罷,都必須遵循常人的規制,僅能由直系屬親穿戴斬衰——
《齊律·宗禮·喪服十二》:斬衰者,為父母,為嗣子,為夫妻。
瑄王既不是攝政王的父母,又不是攝政王的兒子,和攝政王更不是夫妻,怎麼能穿斬衰之儀?
左宗正差點被攝政王這一神來之筆嚇得一口氣喘不上來。拿哭禮詞的手抖了半天,要不是旁邊的宗人幫他託了一下,只怕這張哭禮詞會「啪嘰」一聲掉在地上。
大約抖了小半盞茶的時間,直到右宗正又拿肘子捅了他一記,他才回過神,掃視在場的其他人。
站在靈堂內的眾多官員皆身穿素服,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安靜得仿佛一群死雞,竟無人指出攝政王的違禮之處。
左宗正對此現象深感痛心,他柱了柱梨木製的鶴杖,慢吞吞地挪到攝政王身後,決意挺身而出,糾正這一錯誤的喪儀。
攝政王若有所感,疏淡回眸。
左宗正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烏沉沉、深不見底,卻又沁滿血絲的黑眸,一時之間竟失去言語之能,忘記自己要說什麼。
第6章 真真假假
左宗正已年過七十,歷經四朝,什麼風浪沒有見過。他見證了兩朝奪權,一朝叛亂,每一次都站在刀光劍影的軸心,幾度命懸一線。哪怕是被刀劃破咽喉,被帝王的血濺了一身,被叛王遞上毒酒,他都不曾萌生後退的想法。
唯獨此刻,對上攝政王的那雙眼,還算利落的腿腳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忍不住想要瑟縮。
——令人喘不過氣的滯悶感。
後背仿若被冰錐雕琢的惡寒。
左宗正的右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連帶著灰白的鬍髯也開始不安地擺動。
「左宗正可有要事?」在難捱的死寂中,君溯率先開了口,語氣一如既往的平和溫緩。
可那平和溫暖中,似乎極力抑制著某種覆滅的鋒芒。
如同一道無形的漩渦,將所有靠近者吞沒。
這種極致平靜,卻又極致恐怖的奇詭氣息,讓左宗正不寒而慄。
他深吸了口氣,極力從空白的畏怖中脫身。
他沒有退,一如三朝驚變時,他始終秉正持心,無畏無懼地站在最前方。
「漢陽王,你的著裝於禮不合。」
在落針可聞的靈堂內,這句指摘中氣十足,清晰可聞。
不少年輕沉不住氣的官員微不可查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更何況——漢陽王你正處于禁令時限內,此時理應在行宮等候聖上傳召。越過聖上,在靈堂中領道,同樣於禮不合。」
站在門邊的宗人忍不住將頭深埋,躲在眾位同儕和右宗正的身影下。
勇還是老叔公勇,誰不知道這「禁令」是皇帝為了剿除攝政王的勢力,與帝派大臣聯手給攝政王挖的坑。
所有人都以為攝政王這次栽了大跟頭,不說徹底完蛋,至少以後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鋒芒畢露、隻手遮天。誰能知曉,被關在行宮兩個月,看似已經無力回天,甚至連兵符都被擼完的攝政王,竟然自己從守衛森嚴的行宮跑出來了。
不但跑了出來,還率兵壓境,將死對頭的屍身護送回京。
且不說攝政王失去兵符卻還能隨意調動邊關軍隊這點讓朝野上下有多駭然,只憑攝政王及時穩定邊境,震懾蠢蠢欲動的敵國,還將瑄王的屍體成功迎回,保全大齊的臉面——怕是皇帝陛下都不好在瑄王喪禮這個關鍵時候,對攝政王的無詔出兵進行申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