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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6:41:28 作者: 積羽成扇
「站住,出示戶籍文書,道明出城事由。」
池洌仍在專注地為侄子「哭喪」,謝無暇極力控制面上的神情,遞上早已準備好的東西:「我們是外城西寧街的匠人,因親人去世,停靈十餘日,屍身已開始發腐,不得不出殯安葬。」
城衛兵狠狠皺眉:「你們難道不知道城內發生了什麼?在這個節骨眼出殯,嫌自己活太久了?」
謝無暇作出一副畏縮的模樣,苦笑擠成一團:「官爺,我們也不想的啊。那異國王爺的事,已經持續了近一個月,小的們前些日子怕擾了官爺們的大事,一直不敢扶靈,今日實在是沒辦法了……」
「去去去,才停靈十幾天,少在這添亂。如今這勢頭,停兩個月也是慣事,你們如此不懂事,若叫長官見了,怕是每個人都得領三十鞭。」
城衛兵的鞭子乃是特製的蛇牙鞭,與一般牧民的鞭子截然不同。這種鞭子抽到人身上,會扎進皮下,連皮帶肉地勾出一大塊。被他們的鞭子抽打三十下,就算僥倖不死,也得出氣長進氣短、血肉模糊。
謝無瑕早在一開始就演練過劇本,此時聽到城衛兵的威脅,他膝蓋一軟,借著一旁的棺材才穩住身形。
宏運覺得他演的有些浮誇,正要出面,被池洌悄無聲息地按住。
「若有轉圜的餘地,我們豈會為了這餓死鬼侄兒冒險,來觸官爺們的霉頭?」
池洌用帶水的帕子往眼角沾了沾,帶出一點水漬,兩片假鬍子上也沾了一些,只讓人以為是淚水泛濫,洇了大半張臉。
「只是醫者說,我侄兒缺德事做得太多,損了陰德,得了勞什子痢病,直呼晦氣,叫我們趕緊把他運出去……唉,可那時候全城警戒,我們哪敢違背禁令,只得把人留在院子裡放著。哪曾想,即便我們封好了棺木,這三鄰四舍竟陸續有人上吐下瀉,直說是我們害的——」
在場的城衛兵紛紛變了臉色,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
若是普通的痢病,那倒沒什麼可怕的,讓醫者煮藥便是。而這能死人的痢病,萬一是絞腸痧,或是其他能引起時疫的痢病……
領頭的城衛官捂住口鼻,「為何不早說?別在這哭號了,早點出城。」
另一個領頭兵一邊捂著口鼻,一邊皺眉,狐疑的目光來回掃過池洌幾人:「且慢。怎的這麼巧,又是在這個節骨眼出殯,又是死了人的痢病?」
池洌仍帶著哀色。在他的身後,謝無暇藏在棺材下的手緊緊攢起,摳下一小塊木屑。
「那依官爺之見,我這癟犢侄子該如何處置為好?」面對隱晦的審視之意,池洌毫無緊迫之感,藏在厚實假鬍髯下方的五官驟然迸發潛藏的欣喜之色,「要不這樣——我們幾個不出城,麻煩官爺們幫我們把這棺木運到城外下葬,如此一來,既能解決我侄子的後事,又不會讓官爺為難,豈不美哉?」
最先捂鼻的城衛官立即大惱:「美哉?我看你是想得太美,竟敢把你太歲爺爺當伙夫使,活膩歪了是吧?」
池洌無辜而委屈地道:「這……官爺,我們也不是不給錢啊,我真覺得這法子好,兩全其美麼不是。」
「去去去,趕緊把這晦氣玩意兒拉走,別在這堵著門。」城衛官揮了揮手,示意池洌等人快滾,又面帶不豫地看向那個質疑的領頭兵,「這些人的戶籍、死亡文書都不是作偽的,上面蓋著北大府的官印。你也恁是多疑,若是耽擱了上頭的事,或讓痢病在城中傳播,看你拿什麼擔待。」
那位領頭兵仍然擰著眉頭:「那也要開棺檢查一下。」
「要開你去開——你自己一個人過去檢查,要是沒問題就趕快放他們走。」
說完,城衛官捂著鼻從一側避開。
那領頭兵打開棺木,沒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棺中的屍體隱隱發腐,屍身完好,看上去只死了十餘日,的確不可能是瑄王的屍體。
領頭兵沉默地將棺板蓋上,示意放行。
就在池洌一行人即將出城的時候,避到一邊去的城衛兵像是看到了什麼,目光落在他們身後,立身行以一禮。
池洌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推著棺木的手收了收,暗中加快腳步,冷不防地聽見後方傳來一道沉穩散漫男聲:
「這是怎麼了,有人要出城?」
「回石抹大人,是沾了痢病的腐屍,破例予以放行。」
甫一聽到那道男聲,池洌就有了不妙的預感,又聽衛兵嘴裡喊著「石抹大人」,那人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大勒國南府宰相之子,畢院司使——蕭和風。
蕭是漢化的姓氏,在大勒,蕭的發音就是石抹。
此人是大勒南丞相之子,出生貴重,又身居畢院司——大勒刑部的要職,自然進過皇宮,見過池洌。
縱然池洌早已做了偽裝,將自己改扮得面目全非,也難保蕭和風不會認出他來。
比起志大才疏的大勒國君,與他同齡的蕭和風可以稱得上是多謀善斷、才識過人,極為難纏。如果能有選擇的餘地,池洌一點也不想在這個關鍵的時間點與他對上。
盛著棺木的推車漸漸離開城門,留下兩道淺淺的轍痕。
在最後一人踏出城門之前,蕭和風已聽完城衛的匯報。他凝視著這支大搖大擺出城的車隊,眸中閃過深色:
「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