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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5:54:30 作者: 馬小如
沒想到一把年紀了,會栽在女兒的婚戀問題上。
下午送走親朋,打掃完請客的戰場,傍晚時三家人陸陸續續地返回了市里。
李小燕一上車就乾脆利落地扯下戴了一天的假面具,衝著蘇酥劈頭蓋臉地發起了脾氣,逼著蘇酥明天必須去相親。
蘇酥邊開車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搪塞李小燕。
「媽你歇會兒吧,說這麼多話不渴嗎?」
李小燕:「渴什麼渴,我眼淚倒著流進肚子裡,灌都灌飽了。」
蘇酥忍不住笑出聲,李小燕一巴掌摑在蘇酥頭上。
「笑什麼笑,你還有臉笑。」
蘇文祥喝了酒,在後排車座上仰靠著,終於聽不下去了。
他聲音沉沉地開了口:「你老催她幹什麼?」
李小燕:「催她還這麼不緊不慢的,不催她得是什麼樣子?」
蘇文祥不緊不慢地說:「嫁人就能幸福嗎?你自己的女兒你還不了解嗎?我看她沒什麼不靠譜的地方,喜歡怎麼生活是她的自由,你少在這兒咸吃蘿蔔淡操心了。」
李小燕調轉炮口朝向蘇文祥。
蘇酥在兩個人一疾一徐的相互叫板里陷入沉默,回憶卻像擋不住的洪水,瞬間把她吞沒了。
要說她人生里遇到的第一個知己,不是蘇茜,也不是哪一個同窗好友。
她人生里的第一個知己是蘇文祥。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蘇酥家和大伯家一起回老宅摘柿子,蘇酥和蘇茜鬧著要爬樹,大伯母說女孩子就應該有個女孩子的樣子,說什麼也不讓蘇茜爬樹。
李小燕跟著附和,也不讓蘇酥爬,蘇文祥看蘇酥實在想爬,不顧李小燕的反對,護著蘇酥攀著梯子爬到了柿子樹一條粗壯的枝丫上,仰頭看她笑得見牙不見眼,一隻手臂始終張開著,守護著樹上的小姑娘。
後來蘇酥和蘇茜長大了些,對穿衣有了自己的審美偏好,開始一起牴觸衣櫃裡的芭比粉和碎花裙。
大伯母堅持女孩子就應該打扮得像個公主,李小燕變著花樣兒跟她攀比,小姐倆被打扮得像兩個芭比娃娃。
蘇酥想要剪短髮,只喜歡黑白兩色,被李小燕無情拒絕。
蘇文祥有天趁李小燕不在家,帶蘇酥去剪了短髮,然後帶蘇酥去商場讓她自己選衣服,一連買了好幾身,回來沒把李小燕氣死。
李小燕給蘇酥報舞蹈班,其實蘇酥想學跆拳道,蘇文祥就給她把課程換成了跆拳道。
在蘇酥恍如隔世的年少時光里,蘇文祥既是爸爸,更是知己。
蘇酥小學時寫過一篇作文,題目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沒有寫同桌,而是寫了蘇文祥。
後面有車喇叭響,蘇酥恍然回過神來,發現前面的綠燈已經亮了,她走著神沒有看到。
蘇酥踩下油門,繼續心不在焉地開車,天色不知不覺完全黑了下來,路兩旁的街燈也不知什麼時候亮了。
「你現在充什麼好人?閨女這麼多年為什麼不想找對象,是什麼原因你心裡沒點數嗎?」
李小燕脾氣上來了,忍不住翻出那些本不想在女兒面前提起的陳年積怨。
蘇文祥被他一句話掐住了七寸,鐵青著臉閉上了眼睛。
車裡忽然一片死寂,李小燕重重靠回副駕駛的靠背上,臉頰的肌肉輕輕抖動,強弩之末地壓抑著這些年毒蛇一般盤踞在心頭的怨憤。
她實在是太恨這個男人了,心頭瞬間湧上一萬個不解,為了別人眼裡的光鮮面子,她要跟這個行屍走肉一樣的男人糾纏到死嗎?在他的冷暴力里過完餘生嗎?
她每天回家對著個大活人,卻連幾句話都說不上,為什麼別人家的燈光看起來那麼暖?
李小燕忽然悲從中來,忍不住捂著臉哭了。
蘇酥連忙安慰她:「媽,好好的你哭什麼?」
李小燕卻兀自只是哭,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麼。
蘇酥腦子一熱,忍不住說:「你們別吵了,我其實……」
她的話沒來得說完,斜刺里突然打來一道刺眼的強光,他們的車被橫穿路口的一輛大貨車撞飛了出去。
安全氣囊碰的爆開,直直打向了蘇酥,電光火石間,她什麼都來不及想,就被一把拽進了無邊的黑暗裡。
第七十四章 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肝膽俱裂的恐懼,現在他知道了。
蘇酥小時候只要午睡時間一長就很容易被魘住,隨著年齡的增長,被魘住的時候少了很多,即使偶爾魘住,也沒有小時候那種被沉沉壓在床上連喘氣都困難的感覺了。
她陷在久違的夢魘里,偶爾意識聚攏片刻,感覺自己要睡醒了,下一秒卻又陷入更沉的睡夢裡。
等到一覺終於由深到淺時,她耳畔會出現一些聲音,時遠時近,時而嘈雜,時而安靜。
偶爾能感覺到有人幫她翻身,給她按摩擦洗,手指輕輕撫過她臉頰,幫她把頭髮別到耳後。
蘇酥在淺眠里感覺到一絲溫柔繾綣,可來不及睜開眼睛看看是誰在摸她的臉,意識就又陷入一團濃稠的混沌里。
後來她就開始做夢了。
夢裡她走在馬路牙子上,蘇文祥牽著她的小手,兩個人的影子被橙黃色的夕陽拉得好長。
她坐在補習班的教室里,抄黑板上的解題步驟,窗外忽然下起了大雨,黑雲壓頂來勢洶洶的,同桌鬱悶地說:「沒帶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