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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5:54:30 作者: 馬小如
    過了一會兒,她淡淡說:「我是殺過人。」

    蘇酥抬頭看向林遠,藏不住臉上震驚的表情。

    林遠笑笑,繼續削土豆皮。

    「我外婆會治簡單的頭疼腦熱,那人是村里一個老光棍兒,有次來找我外婆給他治偏頭疼,我外婆下午出去推牌九,家裡只有我自己在睡午覺,那人就把我強暴了,那件事我誰都沒告訴。」

    「他後來就纏上了我,第三次強暴我的時候,我用藏在枕頭下面的錘子把他頭敲爛了,我沒坐牢,因為不到年齡。」

    蘇酥抓住林遠冰涼的手,輕聲對她說:「你很棒。」

    林遠把削好的土豆扔進水盆里,淡淡說:「我不棒,第二次的時候就該打死他。」

    兩個人把削好的土豆和胡蘿蔔拿到棚子下,謝伯抓著鐵鍬從外面回來了,陰沉著一張臉,走到棚子下從林遠手裡搶過菜盆,讓林遠和蘇酥歇著去。

    蘇酥對林遠說:「去外面走走吧。」

    林遠點點頭,兩個人從後院的小門出去,沿著一條羊腸小路朝房子後面一座低緩的小山里走去。

    天色漸晚,頭頂遮天的樹蔭變成深綠色,穿過村落的小河分了條支流在這座山坳里,一路跟著兩個女人的腳步,水流潺潺。

    蘇酥沉默著走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林遠……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林遠看向她,眸色沉靜,輕輕點點頭。

    蘇酥:「這個地方是你的噩夢吧……你為什麼要回來?」

    林遠轉頭繼續看著腳下的路,走了幾步,她淡淡道:「你說的沒錯,這地方是我的噩夢。」

    兩人走到流水淙淙的小河邊,在一塊大石頭上並肩坐下,抬眼能望到層層林海外面最後一抹橙紅的夕陽。

    「爹媽在我小時候就死在廣州一個雕石頭的廠子裡了,我外婆識幾個字,雖然一輩子在農村,卻希望我能走出去,不是像我爸媽一樣出去打工,而是體體面面考上大學,體體面面在城市立足,所以她對我的學習很重視。」

    「那件事出了之後我精神幾乎崩潰了,受不了村里人的指指點點,我不聽外婆的話跑出去打工,在成都一個火鍋店當服務員,不用外婆再苦口婆心地勸我,半年後我就回來繼續讀書了,好在來年我就考上縣裡的高中,從那時起就幾乎不回村里了,放假的時候我也住宿舍,只過年回去陪我外婆幾天。」

    「我高中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拼了命地讀書,隔幾天就做一次噩夢,醒來更用功的讀書,我考上了醫科大,是那年縣裡的高考狀元,上大學之後我就再也沒回過這裡。我讀研時認識了王卓,很喜歡他,但是不敢和他談戀愛,因為我覺得那件事是需要向戀人坦誠的,但我不想說。」

    林遠彎下腰伸鞠了捧清澈的河水,看著手裡的水再從指縫間流回河裡。

    「我好像一直在跋涉,潛意識裡一直在逃離那個噩夢,看到彼岸溫暖的燈光,還是停不下來腳步,直到研二那年外婆去世了,我不得不回到村里,我久久跪在外婆的靈堂前,和她冰冷的屍體隔著無法彌補的遺憾。」

    「院子裡有她給我種的西紅柿,辣椒,小白菜,她死了,我愛吃的菜還在長,她給我泡的青梅酒在堂屋那個大方桌上擺著,每年她都想辦法讓人給我捎兩大瓶過去,供我們整個宿舍的女生喝……」

    蘇酥不知不覺眼眶紅了,她也有個想回卻又不想回的故鄉。

    林遠吸吸鼻子,聲音輕輕柔柔的,是南方女人特有的軟糯聲線,可蘇酥知道,她的堅韌是蘇自己無法想像的。

    「那天晚上我就睡在自己從前的臥室,不出意外做了同樣的噩夢,可早上醒來我卻覺得那個噩夢對我的困擾程度和從前有些不同,噩夢還是噩夢,它沒有變,是我變了。」

    林遠看向蘇酥,淡淡說:「你如果也有想要擺脫的噩夢,不是躲著它,而是容它睡在你枕側,它不會變,你會變,變得有一天對它視若無睹。」

    第四十一章 並不是她對什麼人喜歡到患得患失,而是她對愛情的態度就是患得患失。

    夜裡又下起淅淅瀝瀝的雨,蘇酥躺在床上睡不著,耳畔是江以北均勻沉緩的呼吸。

    腦子裡還是林遠在河邊對她說的那些話。

    「第二天家裡來了個意想不到客人,是王卓,他背著雙肩包,風塵僕僕站在我家院門外,我從靈堂里看到他,朝他飛奔過去,我和外婆的遺憾已成定局,我和他的遺憾還有挽回的餘地。」

    「我把從前的事原原本本講給王卓聽,他聽了之後,說了和你一樣的話,他說我很棒,是他見過最棒的女孩。」

    蘇酥看著黑漆漆的窗外,細細密密的雨點打在床邊的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讓人不知不覺聽得著迷。

    「外婆活著的時候我不回家,她去世之後,這個家不知為什麼變成牽腸掛肚的地方,我和王卓工作後過一陣子就會抽時間回來,打掃衛生,照料院子裡外婆種的那些菜,打理外婆的小果園。」

    「我們從魚塘里撈小魚,做外婆從前給我做的魚丸湯,端午節包她從前給我包的肉粽,過年用糯米包她從前給我包的大湯圓,剛開始我做不出她做的味道,後來慢慢摸索出來了,我斷掉的人生好像慢慢續上了。」

    「村里勞動力幾乎都出去打工了,留下老人和小孩,老人像我外婆一樣孤獨著走到人生終點,孩子在這麼美的地方,卻不知道生活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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