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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5:51:28 作者: 劍止
    卡索來看過他幾次,他的狀態依然不怎麼好,拒絕所有人的接近,還過量用藥,好幾次去見他的時候,他都紅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像瀕死一樣陷在陽台的沙發里一動不動,每次都嚇得卡索不得不快步過去探他的脈搏,生怕他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了。

    「我睡不著,」他的聲音虛弱又沙啞,聽得人心疼不已,「吃了藥也睡不著,能不能想想辦法,打暈我也行。」

    「你得想辦法走出來。」卡索將他貼在臉上汗濕的額發別到耳後,實在不忍他這樣自我折磨,「你心裡什麼都清楚,什麼都明白,又何苦這樣?死了情人大不了再找一個就是,世上比他好的男人大有人在,何苦在他一棵老歪脖子樹上吊死?」

    江倦嗤笑出聲,兩眼無神地盯著澄淨無雲的天空,「你不懂,他存在的意義對我來說,早超出了這層關係,他對我而言,並不是單純的情人或家人,他是我跟這世界唯一的聯繫。知道父兄的仇無處可報時我心灰意冷,在我覺得活著沒什麼盼頭,不如早點死了解脫時,他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牽絆,值得我在這世上再停留幾天,幾年,甚至是壽終正寢。」

    江倦臉上浮現出了一種惆悵複雜神情,心裡在哭,臉上卻在笑。

    「在這之前的十多年裡,我從沒想過自己能有個善終啊……可老天總是愛跟我開玩笑,我想死時偏要我活,我想活時,又斷了我唯一的生路。」

    「沒有什麼人是不能離開的。」卡索輕輕撫著江倦冰冷蒼白的面頰,「那些廝守一生的夫妻也要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沒有人能攜手終生,總有人要先走一步,被留下的人永遠是痛苦煎熬的。可惜你們能相處的時間太短了,都給不起彼此一輩子的承諾,只能說,你們的緣分很深,卻又很淺,這不是你們任何人的錯,至此所有的前債都一筆勾銷,也算善終了。」

    「善終……?」江倦苦笑著看向卡索,「善終……我的善終怎麼就那麼卑微,那麼簡陋……也是,我自己選的。無論是人,還是命,都是我自己選的。」

    他蜷縮在沙發上,保持著那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態,抱緊了自己。

    他說:「卡索,我想哭,可我哭不出。」

    卡索將他攬入懷中,撫摸著他的背脊,像在安撫一隻受傷的小動物。

    「對不起,我沒能遵守承諾。我明明答應過會保住真正愛你的人,可我始終認人不清,直到他死了,才看透這一切,可現在已經無法挽回了。」

    江倦長嘆一聲。

    說到底,這也不是卡索的錯,選擇犧牲蕭始的人是他,動手的人還是他。

    他註定要懷著這份愧疚,至死銘記蕭始。

    「很抱歉,那一天我其實也有私心,覺得他死了,我也算少了個對手。早知道是這樣,當時死的人就該是連驍!」

    「現在再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

    卡索心疼地撫著江倦乾澀的雙眼,「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你能挺過來的。」

    「我不會難受太久的。」江倦遙望著遠處希塞爾島漸漸浮現出的輪廓,嘴角勾起了若有似無的弧度,「卡索,到了該道別的時候了。」

    卡索輕輕抬起江倦的下巴,湊近了些,似乎是想吻他。

    江倦沒有反抗,眼神卻沒什麼焦距,落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像是在悼念一去不歸的亡人。

    看到這樣的他,卡索恍然覺得自己的親近對江倦,對他的感情來說,都是一種玷污。

    這個吻最終還是沒有落下,卡索只給了江倦一個堅實的擁抱,在他耳邊說道:「活著回來,希望我們……還能再見面。」

    「不會再見了。」江倦推開卡索,「我們之中至少有一個人註定回不來,甚至可能是兩個,所以就別給自己那些無謂的期待了。在我看來,滿懷希望地死去,是這世上最悲哀,最殘忍的事。」

    都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江倦明明最厭惡這種感覺,卻也殘酷了一回,在蕭始將死之時給了他希望。

    他給了蕭始一個自己永遠也無法兌現的承諾。

    江倦忽然想起了什麼,從帶走的背包里翻出了那個首飾盒。

    一枚鉑金的素圈戒指靜臥其中,正好跟他左手無名指的尺寸相符。

    無名指,已婚。

    蕭始的小心思總是體現在每一個細節。

    放在往常,他或許會不屑一顧,就算這東西是天價買來的,只要經過蕭始的手,就不稀罕多看上一眼。

    可現在,同樣是蕭始送的東西,他卻愛若至寶,戴在手指上就被那奪目的光芒吸引,再挪不開眼。

    想到蕭始準備了禮物,卻猶豫不決不敢送出手,只能在家裡找個地方藏起來的樣子,江倦情不自禁笑了出來。

    或許他只是在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

    明明什麼事都可以不要臉,偏偏在這件事上糾結了,至少證明了他心裡還是有自己的。

    「從前有分無名,現在有名無分。追了一輩子,到頭來圖個什麼?」

    他握緊拳頭,讓那一枚指環也擁有了自己的體溫,就像過去無數個同眠的夜晚,蕭始都用他的溫度來暖自己一樣。

    「……我說話算話。」江倦自言自語道,「這一回,我給你守寡。」

    阿芙洛狄特號在汽笛的喧囂聲中靠了岸,船上的遊客聞聲紛紛來到甲板上,滿懷喜悅地眺望著期待中的海上孤島,可看到那荒涼一片的景象時,所有人的心都涼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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