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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5:43:14 作者: 月亮黑了
長孫夫人沉默著,她努力去滋潤發乾的喉嚨,見面前的男人沒有離去的意思才繼續開口道:「你是周藏晏的人?」
「不完全算是。夫人這是願意和我聊一聊了?」高濘把玩著手中的匕首,看著對方微微頷首後,便將寒刃收回了虎紋鞘中。他來了,便是誠心誠意想從長孫夫人口中問出個究竟,對方的妥協也證明了他的猜想,或許事情的真相和長孫彧的說法背道而馳。
長孫夫人咬著毫無血色的下唇,心中依舊存疑。她如死屍般地活了這麼多年,死亡對她而言早已不是能用來要挾的籌碼,眼前之人亦沒有奪取她性命的意思,可說出的話、和那雙頗為熟悉的眼睛總叫她心慌不已。
她看見這個人時便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有些事已經藏了這麼多年,終於還是要藏不住了。
長孫夫人輕聲問道:「你究竟是誰?我斷不可能將事情告訴一個遮遮掩掩的小人。」雖說還未決定吐露真相,但她總得提前為自己留條後路。
只見面前的男人與她對視了片刻,便抬手解下.面上的遮掩物,露出一張陌生的面孔。高濘那雙清澈的眸子盯著她看,薄唇輕啟道:「您還記得我麼?」
真心是要靠真心換來的,這是林綺雲從小教他的道理。
床邊的燭光微弱,如霧的薄帳層層交疊,蟬趴在樹幹上斷斷續續地鳴叫著,背上半透的蟬翼撲朔,無聲似有聲。細長的睫毛微顫,長孫夫人用雙眼描過他的輪廓,最後還是定睛在那對瞳孔中。她見過的,這雙眼睛,她分明見過的。
忽然,她不自覺驚呼一聲,無神的眼中瞬間有了焦點。只是腦中構想的現實太過難以置信,她怔愣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那隻瘦骨嶙峋的手:「寧兒?…你是瑥寧麼?」
高濘讓她搭上自己的肩頭,微微頷了首。
「你沒死?你活下來了?真的是你麼…」長孫夫人的淚水奪眶而出,整張臉很快就被徹底打濕,淚珠一滴滴地暈開在素色的衣裳上,卻反而給那具寒冷的身子添了些溫度。即使眼前被淚水氤氳變得模糊不清,她也不移開視線,「你這雙眼睛真是像極了你娘……當時我就和她說,你這雙眼睛隨了她,長大後定是位叫人傾心的公子。」
「可惜,我娘她看不到了。」高濘的身子微微前傾,壓迫感隨著影子一齊襲來,「她本該能看到的,不是麼?」
淚水變得愈發猖狂,但長孫夫人卻一直克制著自己哭泣的聲音,不讓這撕心裂肺的痛苦衝出喉嚨,引來兇猛的巨獸。「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高家,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錯。」
高濘沒有說話,只是給了個肯定的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當年事發突然,我原本想待你生辰那日再去府上拜訪,誰知竟在當日……得知這個噩耗之時,我真的…」她斷斷續續地抽泣著,悲痛使她只能從心底的泥潭中摘出一片又一片鮮血淋漓的碎片,「後來,我發覺異樣。原本無人問津的府中突然多了許多人來訪,個個皆是穿戴華麗、趾高氣揚的,不久後又聽到要提拔長孫彧的消息,但也正是那個消息,讓我知道了這些骯髒齷齪的交易。」
「自從長孫彧某日從宮裡帶回這個消息,他便夜夜發夢,嘴裡時不時還說著胡話,起初我只覺是因好友離世而心痛,直到有次起夜時才聽清,他嘴裡反覆念著的不是其他,而是在求高老爺放過他,在不斷地囈語著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做過。這叫我怎麼能不疑心?於是我便開始留心府內來往的人,終於……咳咳!」
許是一次說了太多話,長孫夫人發顫的身子忽然咳嗽起來,她掩著唇,即使鮮血染紅了衣袖也未讓聲音揚出屋外。
高濘咬著牙,他緊緊攥著拳,卻還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溫柔的:「……您慢慢說。」
「我是萬萬沒有想過,長孫彧竟摻和了這件事。我聽見姜澈親口和他說,『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人是你送進去的,這趟渾水也是你自願踩進來的,你最好別指望能獨善其身』。我當時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也自知對不起高家,起初我與長孫彧談過此事,他只說是我聽錯了,讓我不要理會,可每晚睡在他身旁的人是我,每晚聽他夢囈的人也是我,我怎麼會不知道他在隱瞞什麼?」
「所以我便記下那些常與他來往的,整理成了那本名冊。那本名冊在我手上留了很久,衡兒和寧兒那時年紀都還小,倘若我將此事傳出去,那他們也要跟著一起受苦。我日日去向佛祖請罪,也開始吃齋、抄佛經,原想就這麼過去了,但我…但我還是會夢到你娘在火里哭著追問我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她,我…我受不了,這遠比刻骨之痛來得更折磨。」
一直沉默著的高濘忽然開了口:「所以您便將名冊寄去了閩州?」
長孫夫人點點頭,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那是我做得最魯莽的決定。名冊寄出之後我依舊夜夜難眠,為了不讓人將火引到長孫府,我在附上的書信中說是長孫彧查到的,那日後我便不再夢到你娘了,我開始夢見長孫彧把我推進熊熊烈火中——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他在知曉我寄了名冊後,與我編排了一套完美的說辭來脫身,我原本對他還抱有一絲念想,誰料在衡兒十五那年的生辰宴,他居然在我的飯菜中下了浮桂引,還將我囚在這寒風凜凜的屋中。我曾試過反抗,可藥癮越來越大,他讓我好好配合,否則便不再給我浮桂引來緩解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