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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5:18:43 作者: 秋魚與刀
    聲音被廚房門隔掉一半,越來越不真切。

    沈甜眼淚糊了一臉,跌跌撞撞去櫃檯後拿包。樓上腳步聲響,沈海匆匆下樓,探頭看她已經背上包,嚇了一跳。

    「嘖,你這孩子,大過年的鬧什麼?」

    他一把奪過包,又彎腰放回原處。沈甜站著不動,身後有一雙大手推著前進,目的地是廚房。那裡在她心裡已然是地獄模樣,斑駁的門後依然傳出模糊不清的咒罵和哭泣。

    她抓著櫃檯,掙脫推她的手。

    「爸。」她幾乎發不出聲音,「你不要再假裝當和事佬了,我也一樣討厭你。」

    多少次這樣的時候,她被罵完,再由他慢聲細語地叫她去道歉,轉頭送到陳方華面前,她會乖乖照做,直到氣氛回歸和諧。

    如果她從陳方華身上學到的是在意金錢,吝嗇,那在沈海這學到的,就是懦弱,討好。

    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以後的人生還長,她想丟棄這些纏繞她二十幾年的詛咒。

    沈海第一次聽到她對於他這個當爸爸的評價,她竟然說討厭。這讓本就寡言的他更說不出話,嘴唇抖了幾下,發出幾聲破碎的音節。

    「你…這……唉。」

    他皸裂的手從兜里掏出皺巴巴的煙盒,從里拽出一根叼在嘴裡,嘆了口氣。

    沈甜不再看他,轉身拎起包,向大門走去。

    深冬臘月,一年的最後一天。寂靜的小巷,地上殘留的積雪被踩成灰黑色,又結成冰,上面零零散散地遍布紅色紙屑,是喜慶的鞭炮殘留。

    她靜靜地踏上這條紅色的路,一步又一步。

    小巷很短,又很長,歡笑從圍牆深處傳過來,讓從家裡奔逃出來的沈甜顯得很可憐。

    身後沒有人影,遠遠傳來幾聲狗叫,嗚咽著,又消失,像被肉骨頭堵住了嘴。

    沈甜拎著包,臉頰被寒風吹著,卻慢慢腫起。一邊凍得通紅,一邊燒得通紅,她沒理會,昂起頭,看到巷口就在眼前。

    那裡停著一輛車。

    她換了只手拿包,慢慢走過去。

    車窗打開,露出顧逸之的側臉,他比上次遇見疲憊了些,身上還穿著那身衣服,頭髮有些亂,眉骨邊一塊深紅色的血痕。

    已然結痂。

    他們同時震驚,一起說:「你臉怎麼了?」

    沈甜忽然笑了,腫著的臉紅紅的,醜醜的。顧逸之目光不離她,伸手打開車門。

    車裡溫暖如春,沈甜靠在椅背,不知為什麼,這車她只坐過寥寥幾次,卻給她一種家的安全感。

    顧逸之問:「想去哪?」

    沈甜說:「回家。」

    第36章

    車窗外,藍底白字的路牌迅速倒退。沈甜閉著眼,斜靠在椅背上,故意把腫起的左臉隱在髮絲里。

    誰都沒說話。

    但他們都心知肚明。

    路過服務區的時候,顧逸之獨自下車,回來時遞給她一個冰袋,用軟白色的手絹包裹著。

    他說:「敷在臉上。」

    沈甜的嗓子已經呈報廢狀態,她從鼻子裡壓出一聲『嗯』,輕輕把冰袋放在臉頰。

    車繼續行駛,又走了一段,前方開始擁堵。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只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都會不惜代價,只為團圓。

    他們卻做了逆行者,狼狽不堪地從所謂的家裡奔逃。

    晚上九點,疲憊到極限的兩人,終於看到巨大的紅字:江城歡迎你。

    一路奔波,終於抵達。

    到家時沈甜幾近脫力,顧逸之也沒好到哪去,鬍子長出來,頭髮也亂糟糟的,活像在天橋下的流浪漢。

    她拉著他的手,走去臥室。

    床上有些亂,還維持著臨走時的狀態。沈甜給他找了一身乾淨的睡衣,站在他旁邊看他脫衣服。

    顧逸之衣服掀到一半,露出緊緻的小腹,磨磨蹭蹭的,見她還不走,終於繃不住,「我可要脫了。」

    沈甜仗著自己不能說話,所以理直氣壯地站在旁邊繼續看。

    他不再堅持,直接把毛衣脫下。和沈甜想的一樣,他不光臉上那一處傷,身上也有。

    鎖骨下的紅痕深淺交錯,後背上要嚴重些,滲出的血絲已成枷。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落在蜿蜒的紅色上方。

    卻遲遲不敢觸碰。

    顧逸之匆匆穿上衣服,笑著說:「看著嚇人,其實不疼。」

    他背過身去,把褲子也換好,沈甜注意到,傷都在上半身,腿上沒有。

    窗外爆竹震天,吵鬧的聲音要維持到零點過後,才算是過了年。顧逸之躺在床上,眼神落在旁邊的沈甜臉上。

    他湊近了些,手掌想過去摸,卻不得章法,那片紅腫里並排三條紫紅色紅痕,他不敢想像當時的場面。

    心臟抽痛,他摟緊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聲問:「是你媽打的?」

    「嗯。」

    沈甜摟著他的腰,疲憊地閉上眼睛。

    兩人都不再說話,就這樣抱著。室內漆黑,窗外的煙花綻放,照亮狹窄的臥室,沈甜一直看著他,看著他眉角的傷。

    是他爸爸打的。

    她還記得那個走路邁正步的男人,臉上永遠是嚴肅冷漠的表情,像個置不下其他情緒的機器人。

    第一次見他時,是在教導處,他居高臨下地掃了她一眼,鼻尖哼出一句:「我說的呢,是修車的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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