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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5:07:21 作者: 流初
    黎淑惠行道多年,只失過一次手。

    那是黎星川高中的時候,她把他叫回來處理一些麻煩事,當時她正在幫一位客人算運勢,黎星川點了支煙,站在邊上看。

    黎淑惠從前幫人算運勢,搖卦一出,對著銅錢直接念出答案,便能說個七八分准;可黎星川來的那天,她大腦一片空白,只能擠出幾個乾巴巴的字眼。

    等客人離開,她與黎星川大吵一架,之後足足兩年沒見過面。

    對於這個兒子,黎淑惠既是厭惡,也是恐懼。

    她太過相信所謂的玄學,因而對於黎星川會剋死自己一事深信不疑,在對方尚且年幼時狠狠打壓,生怕他能健康且正常地長大。

    當大師詢問她是否真的要做『以命易命』的代受之法時,黎淑惠也絲毫沒有猶豫。

    兒子的命算什麼?能有她的百分之一金貴嗎?

    黎星川這條命本來就是她給的,替她死,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嗎?這本來就是作為兒子的黎星川生來欠她的。

    大師後來告訴她,黎星川天性太過克她,「以命易命」失效了。

    沒關係,她已經找到了新的憑依,值得依賴信任的、無所不知的神明。

    黎淑惠抱著方盒,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真神會保佑她的。

    -

    黎星川覺得他親媽可能真的有精神病。

    大年初一,按照慣例要待在家裡,不能出去亂跑,他和季望澄窩在房間消磨時間。

    儘管如此,待在同一個屋檐下,他和黎淑惠還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對方總抱著懷裡那小黑盒子,像個精神病一樣念念叨叨,別人和她搭話,她就跟狂犬病發作似的追著人咬。

    外婆受不了她,又狠不下心把她趕走,反手把自己關在臥室里。

    晚上七點,有客人上門。

    是一對夫妻,懷裡抱著孩子,神情十分急切。

    妻子說:「真是對不起,本來不該在今天打擾,但是我孩子癔症發作好幾天了,實在著急……」

    黎淑惠翻個白眼,剛想送客,那丈夫適時遞上一個厚厚的紅包。

    她掂了下分量,沒點頭也沒搖頭,丈夫見狀,又拿出一個更厚的。

    「行吧。」黎淑惠隨手一指,「坐在那,我為你們做法。」

    黎星川就站在臥室門口,能將客廳發生的情況盡收眼底,他小聲對季望澄說:「這錢真好騙。」

    黎淑惠收下錢,借著茶几和電視桌布置法陣。

    早些年,她的名氣還沒現在那麼盛,偶爾會在朋友圈發一些自己做法的視頻。

    手裡抄著一支龍頭杖,踩著鼓點跳舞,龍頭杖下壓,「嘩」的一下,身後滿牆的黃紙一齊燃燒,視覺效果十分震撼。

    其他人看完對神婆心悅誠服,黎星川覺得她在表演猩猩打狗,視頻倒是剪得不錯。

    黎淑惠布置完法陣,把小方盒放到法陣最中心的木台上,雙膝跪地,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女人懷裡的孩子醒來,開始大哭:「哇——」

    小孩一邊哭,一邊抽搐,四肢僵硬呈角弓反張,口水不斷沿著嘴角流下。

    黎夢嬌上午沒走,聽見動靜,也從屋內出來了。

    「這麼可憐。」她唏噓道,「帶小孩去醫院看過了嗎?」

    妻子一邊哄孩子,一邊心疼得紅了眼眶:「沒有,我想這個病醫院應該治不了,我婆婆說是癔症,要找神婆。」

    黎夢嬌:「…………」

    黎星川:「…………」

    兩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同時露出震驚的表情。

    黎淑惠貼好滿牆的紙,一手拿著手鼓,一手拿著龍頭杖,開始做法。

    「大赫慈悲太乙救苦……」她合著手鼓的節拍唱詞,神神叨叨的,「……大慈大悲……」

    這念經般的語調,很難讓人聽明白她在唱什麼,黎星川靠著門框,津津有味地觀察。

    十幾分鐘過去,母親懷裡的孩子還是在哭,哭聲反倒更加嘹亮了。

    龍頭杖一甩,牆上的黃紙被動作帶來的風掀起,並沒有如以往那般燃燒。

    黎淑惠心中大駭,冷汗差點淌下來,只能硬著頭皮接著跳。

    ——「真神」拒絕了她?為什麼?

    她再將唱詞完完整整地念了一遍,這回更加投入、更加全心全意。

    「嘩——」

    黃紙沒有燒,有幾張未粘牢,零落地飄到地上。

    孩子依然邊抽搐邊哭泣著:「……嗚嗚嗚……嗚嗚……」

    黎淑惠丟掉手鼓和法杖,捧起方盒,仿佛受到天大的打擊:「怎麼會這樣?!」

    「真神,我的真神……」她死死瞪著盒子,「您為什麼不回應我……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見她如此失態,孩子也並未止啼,妻子和丈夫露出狐疑的表情。

    「到底行不行啊?」妻子壓低聲音,對丈夫說,「虧我們找那麼多人打聽,她不會是……」

    黎淑惠恍若未聞,雙目怒瞪,不停搖晃著那方盒,身體顫抖,陷入極致的恐懼中。

    作為信徒,她能切身感覺到方盒的生命力,仿佛裡面關著「神」的一部分;每次祭拜和觸碰,就像在和它進行靈魂上的交流。

    但現在,盒中神明像被殺死一般,不再給予她任何回應。

    為什麼?為什麼?!

    丈夫皺著眉,拍了拍她的肩膀,已經認定這是個騙子,想要收回自己方才奉上的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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