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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5:07:21 作者: 流初
    都是他小時候送給季望澄的東西。

    每一件,略一思索,都能說出來歷。

    比如這個小鹿儲蓄罐。那時候,他一度認為自己會被黎淑惠掐死,因為黎淑惠總是說「我要帶著你一起去死」,以防萬一,儲蓄罐是他送給季望澄的「遺產」。

    現在回憶起來,其實是有點好笑的。

    黎星川又翻開相冊。

    笑容凝固在臉上。

    季望澄家的保姆是不錯的人,對小孩子很溫和,時常給季望澄拍一些照片,既是向季望澄的父母匯報,也是珍貴的成長記錄。

    這本相冊中,全是他們雙人的合照。

    可是……

    每一張季望澄的臉,都被撕掉了。

    看輪廓,要麼是用筆戳出一個個洞,要麼是直接用小刀劃爛,似乎是恨極了。而旁邊的幼年黎星川,倒是被完完整整地保留下來。

    此舉的惡意,令人膽戰心驚。

    「季望澄!」

    黎星川喊了一聲。

    對方像豎起耳朵的貓,輕盈而迅速地走過來,蹲到他的身邊。

    「怎麼了?」他問。

    黎星川指著照片,一言難盡:「……這個,是誰弄的?」

    季望澄:「我。」

    黎星川:「我是說,誰把你的臉劃掉了?」

    季望澄停頓幾秒,再次重複:「我。」

    「你?」黎星川難以相信,「為什麼啊?」

    季望澄反問:「不可以嗎?這是『我』的東西。」

    黎星川:「可以是可以……但是,很奇怪啊。」

    季望澄:「哪裡奇怪?」

    「你是覺得以前不好看嗎?」黎星川欲言又止:「哪有人這樣,呃、就好像,你很恨自己?……」

    季望澄觀察他的表情。

    良久,他問:「是的。你可以把『我』和以前的我分開嗎?」

    黎星川:「……什麼意思?」

    季望澄冷冰冰地回答:「字面意思。不要把我和他混作一談。」

    黎星川:「……」

    他驚呆了。

    在他看來,哪怕從前的自己不盡如人意,也是成長的必經之路,他不打算否認那個曾經弱小的『閃閃』。

    一時之間,黎星川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佯裝中二,正想著怎麼用一個比較好笑的梗接話,在看到季望澄的表情時,驟然失聲。

    他是認真的。

    他全盤否定了他口中那位「從前的我」。

    黎星川突然覺得他好陌生。

    沉默寡言的小男孩,眨眼之間,抽條成清峻而冷漠的少年,難以看出童稚的影子。

    他一直以為季望澄的想法很簡單,甚至有些幼稚,此刻卻完全無法理解對方的想法。

    如同平地起高牆,他隔著牆,看不見季望澄的臉。

    為什麼要搬出去?為什麼這樣做?

    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頃刻間籠罩了黎星川。

    他此前從來沒有和季望澄冷戰過那麼久,此時此刻,不由得生出了一些可怕的念頭。

    ——他們是不是要像所有普通朋友一樣,在某個時間點逐漸疏遠,聯絡頻率越降越低,最後徹底告別?

    好半天,黎星川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詞句來表達,垂下手臂,既是失落,又是難過地小聲說:「你以前,不這樣啊。」

    這句話不知道哪裡惹惱了季望澄。

    冷靜態度頓時難以維持,他驟然抬眸,頭一次向黎星川流露出了攻擊性。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目光冷漠,惡性不加掩飾,像是打量獵物的冷血動物,身上覆滿冰涼鱗片。

    黎星川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而季望澄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面部筋條幾經抽展,沒能擠出一個溫和的表情,最後選擇放棄。

    他反問:「——閃閃,你真的了解我嗎?」

    黎星川一愣,情緒接著翻湧,難以置信地回望:「你在說什麼啊?!」

    季望澄一字一頓地說:「你不了解我。」

    我和他不一樣。季望澄想。

    我和你記憶里那個,無能的、懦弱的、孤僻的竹馬,並不是同一個人。

    -

    長久的休眠,讓季望澄對時間沒太大概念,無法精準將事件和年份聯繫在一起,記憶偶爾會混亂。

    「覺醒能力」的那一年,他不太喜歡這個說法,更準確地來說,是他在「季望澄」身體裡甦醒的那一年,發生了一些事情。

    黎星川父母名存實亡的婚姻徹底走向終結,而黎淑惠瘋得更厲害。

    季望澄知道他會在家裡經歷什麼,每一次他挽起褲腿和袖口,那些將愈未愈的疤痕就是答案。

    某天,黎星川的脖子上也開始出現傷口,以及指痕掐出的淤青。

    他把珍藏的小鹿儲蓄罐交給季望澄。

    「這裡面是我的零花錢。」

    「我媽媽……反正,如果我死掉了,就留給你。」

    季望澄嚇得指尖冰涼,第一次失了神,他毫不懷疑黎淑惠會殺人。

    他收下儲蓄罐,打電話給父母,懇求他們幫助自己的朋友。

    父親說:「不要去管別人的家務事。現在是法治社會,壞人會受到懲罰。」

    母親說:「好的,媽媽知道了,你好好修養身體,不要著急。」

    像以前的每一次,他們用自己的方法搪塞了季望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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