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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我想活下去

2023-09-07 04:58:40 作者: 藍家三少
    船上開始騷動,有腳步聲紛至沓來,吵鬧聲,撲火聲,伴隨著有人冷戾的呵斥聲。隔著窗戶,夏雨聽見了房間裡動靜。有人衝進了她們的屋子,想來是懷疑她們放的火,所以迫不及待的來查看情況。

    只是進了屋卻發現沒有夏雨的蹤跡,當下整個客串都沸騰了起來。

    肅國公府的暗人不知道有多少混雜在同船的客人里,夏雨扭頭望著阿奴與尋梅,「如何?」

    阿奴示意夏雨莫要吭聲,這些肅國公府的暗人能出現在這裡,自然是東方越授權。別人興許不認識各方暗人,但阿奴自身就是幹這行的,自然看得清楚明白。

    有腳步聲還在不斷的徘徊,想必是在找她們。

    這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既然人丟了,想必肅國公府的人更不會讓船隻停下,如此一來絕非好事。這船是京城開出來的,京城這兩日倒也乾燥,是故船隻上的火勢還在熊熊而起。

    只要大火不熄滅,哪怕有肅國公府的攔阻,船家也會停船。

    能撐到上岸,就沒事了。

    到了岸上,百花宮的人也不會允許肅國公府隻手遮天。

    三人屏住呼吸,身子緊貼在船壁處,不敢輕易動彈。腳下就是碧波萬頃,夜裡波光嶙峋,卻好似張著血盆大口的惡魔,貪婪而嗜血的盯著隨時都能跌入水中的三人。

    驀地,船隻突然受到重創,緊跟著有人高喊,「不好了,船漏水了!」

    船上瞬時如同炸開鍋一般,不管是肅國公府的暗人還是船客,都開始慌了神。

    夏雨險些墜下水,被阿奴與尋梅快速拽住,船隻正在劇烈的搖晃,這個地方不能待了。二人飛身將夏雨挾上船甲板,剛落地就有人疾呼,「她們在這裡,抓住那個男的。」

    此刻,已然避無可避。

    尋梅、阿奴二話不說,直接拔劍上前,夏雨知道自己武功不濟,快速爬上船帆,只要尋梅與阿奴守著船帆底下,便可不必再擔心她的安危。

    風有些大,船不斷的左右搖擺。

    夏雨若靈猴爬樹,手腳並用,快速爬上高處。站在高處的那一瞬,她愕然發覺客船的兩旁竟有兩艘小客船,那些猛烈的撞擊,便是因為這兩艘船相互撞擊自己所乘坐客船造成。

    船體已經開裂,破了一個大洞,有船員在不斷的往外舀水,而後填補漏洞,等著將船快速開向碼頭,才能及時修補,及時保住船上客人的性命。

    「這是些什麼人?」夏雨有些慌張,如果這兩艘船繼續撞過來,那這艘客船,怕是撐不住多久。

    還不待她多想,船體驟然開始劇烈搖晃,那兩艘船快速的貼近客船,有黑衣人快速竄上客船。船客們四處逃竄,誰也不敢再上甲板,一個個瑟瑟發抖遠遠觀戰。

    船尾的火還在嗶嗶啵啵的燃燒著,江面上頃刻間劍拔弩張,緊張到了極致。

    「少主你抱緊船帆,是黑煞盟!」尋梅仰頭一聲喊,低眉時,面色全變了。

    阿奴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冷劍,「這次倒好,都趕到一塊了。」肅國公府,黑煞盟,都來湊熱鬧了,果然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夏雨愕然,雙手雙腳死死的抱緊了船帆,任憑船隻搖晃,她也不敢輕易撒手。扭頭卻見船尾的大火越燒越旺,前面隱約可見迷霧中的碼頭燈火,只要再堅持一會。

    可是人太多,有人開始竄上了船帆往上爬。

    「要死了!」夏雨瞪大眼眸,一腳踹在那人的腦門上,「給我滾下去!」可這頭滾下去了,底下的尋梅卻突然大喊,「少主小心上面!」

    夏雨一抬頭,一名黑衣人竟沿著船帆爬到了最頂端,隔著船帆夏雨一時不察,如今——寒光利利,當頭劈下。

    手一松,夏雨瞬時一個漂亮的倒掛金鉤,腳尖快速纏住繩索,身子急速往後仰去。耳畔冷風呼嘯而過,她如盪鞦韆一般將身子快速的隨著腳下蹬力甩出去。繩索往回拽的那一瞬,袖中匕首突現,一個漂亮的凌空翻,匕首飛出,直刺那人咽喉。

    鮮血飛濺,黑衣人當空落下,夏雨再次穩穩的抱住了桅杆。

    額頭,冷汗涔涔,脊背早已濕了大片。

    真要命!

    只是,這船似乎——似乎要翻了。

    搖晃越來越厲害,嘶喊聲越發激烈。

    到了最後火勢蔓延,到處都陷入一片火海。夏雨瞪大眼睛看著底下跑來跑去的人,一個個人踩人,要麼撲通撲通的跳水,要麼站在船邊哀嚎大哭,可就是沒有人想到要去救火。

    船上水不多,可是這是江啊!

    拿水桶取江水救火,還是可以的!

    怎麼就——夏雨撓了撓後頸,糟了,船帆也被燒著了。自己再不下去,估計也要成為紅燒肉了!心下一窒,快速沿著桅杆下了地。底下還在廝殺,阿奴與尋梅有些倦意,下手的力度和速度,顯然不如方才。

    夏雨剛要開口,一陣劇烈的搖晃,突然起來的爆炸,讓甲板上的人撲通撲通的都被震到水裡。尋梅與阿奴也不例外,瞬時被打落水中。

    船艙里本就放著遠程遠送的酒,如今著了火,酒窖爆炸,頃刻間整個客船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碼頭就在前方,熊熊燃起的大火驚了碼頭上的船隻,有人快速的駛著小船前來救援。

    大火燃燒,水面上波光嶙峋。

    水下,冰冷刺骨。

    當尋梅將阿奴從水裡撈起來,勉強托到一塊木板上時,無論是船上還是水面上,始終瞧不見夏雨的蹤跡。她開始慌了,「少主?少主你在哪?少主?你應我一聲!少主——」

    回應她的是震耳欲聾的呼救聲,是不斷哀嚎哭喊的嘶喊。

    亂,好亂。

    四周的一切都只能用混亂來形容,亂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亂得分不清水面上懸浮的是誰。有人在水底下浮沉,有人拼命的往岸上游,也有人落了誰,便再也沒能浮上來。

    水下好冷,冷得讓人根本無法自救。在這水下,若是不會水性,必死無疑。

    「公子?公子你在哪?」阿奴伏在木板上,也不敢隨意動彈,她的水性不好,在找到夏雨之前絕對不能死。她是使命是保護夏雨的周全,可是現在,夏雨失蹤了。

    這波光嶙峋的水面上,到處是火星燃燒,到處是哀嚎,到處是呼救聲,還有悲愴的哭泣聲。可是夏雨呢?人呢?方才爆炸的時候,她好似也墜了下來,可是現在——水面上沒有夏雨的蹤跡。

    冰冷的水下,夏雨將一名女子救起,而後將其托在木板上,火光裡面色凍得發紫,「抱緊木板,一會就有人來救你。」

    遠遠的,有救援的小船快速行來。

    夏雨一個猛子再次扎進水裡,又將一名男子從水底下撈起,而後快速的冒出水面,托到人群處,交給還懸浮在木板上的人們。

    她知道自己的體力,已經不足夠她救更多的人。

    所以,她開始找阿奴和尋梅,遠遠地尋梅與阿奴都伏在木板上,好似在喚著她。心下一喜,夏雨快速浮水過去,哪知腳下突然一沉,好似有東西抓住了她的腳踝,急速將她拖入水中。

    是——是什麼?

    是什麼?

    還來不及呼救,她已陷入冰冷的水中。

    那東西死死的拽著她,將她拖進水裡,冰冷刺骨的水快速凍結身體裡的血液。她掙扎著,用腳拼命的踹著,可都無濟於事。

    嘴裡的泡,咕咚咕咚不斷往上冒,她想浮上水面呼吸,可是——卻始終夠不到水面。

    身子還在下沉,那東西拽著她一直往深淵裡去。

    她不知道自己會被拖到那裡去,可她明白一件事,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的世界忽然亮了,趙朔背對著她,微光落下,他回眸時衝著她笑。笑得這樣邪魅無雙,一如既往的眸色寵溺,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跟著他笑。

    她伸手,想握住他伸出的手,然而——

    眸子徐徐閉上,意識愈發模糊不清。

    趙老九——別放開我的手,求你——別放開!

    夏雨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破破爛爛的廟宇,身上蓋著厚重的棉外套,而自己的外衣正架在篝火旁邊烘乾,「這是什麼地方?」

    起身,快速環顧四周。

    柴枝嗶嗶啵啵的燃燒著,安靜的夜裡倒有幾分驚悚的意味。腦子有些暈暈乎乎的,她想著估計是方才喝了幾口水的緣故,好在有火堆,否則就該凍死了。

    嘴裡哈著白霧,夏雨心裡盤算,自己是怎麼到這兒的?

    「誰?」她喊了一聲,起身往外走。

    院子裡,有個人影蹲坐在台階上,一動不動的望著即將破曉的天空。

    夏雨愕然站住腳步,這背影竟然是——三步並作兩步,夏雨箭一般衝上去,「怎麼是你?」

    「是我!」虎子起身,含笑望著她,低喚一聲,「阿雨。」

    四目相對,夏雨陡然愣在當場。

    ——————————————

    皇宮內亂作一團。

    公主趙妍,舊疾復發,此刻危在旦夕。

    御醫來來回回,找不出解決之法,而當初趙朔留下的丹藥,也早已吃完了。趙妍躺在床榻上,面色慘白如紙,整個人就像紙做的人兒,似乎風一吹就會徹底被吹散了。

    薄瑤太后坐在床沿,面色肅冷,「你們倒是想辦法啊!這麼多年了,竟然始終沒有個解決之法。你們說,養你們這些御醫有何用?再想不出辦法,提頭來見。」

    「母后。」趙妍無力的輕喚一聲。

    聽得這話,方英快速讓底下的御醫都退了下去。

    「妍兒。」薄瑤太后心疼至極的望著奄奄一息的趙妍,不禁紅了眼眶,「你放心,母后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趙妍搖著頭,笑容慘白失色,「好不了了,母后。這麼多年,吃了多少藥始終不見好,若是御醫能有用,早就該好了。母后,別騙我了。妍兒不怕死,這些年也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只是妍兒擔心,若妍兒就此合上雙眸,母后該怎麼辦呢?」

    薄瑤太后愧疚的望著趙妍,「是哀家害了你,如果不是哀家當年的一念之差,你也不會——」

    「妍兒這些年,多虧母后照料,得享榮華富貴多年,得以苟延殘喘。母后大恩大德,妍兒無以回報,不敢有怨,不敢有念。」趙妍喘上一口氣,懨懨的半垂著雙眸,「只是,妍兒未能報答母后,實在是心有不甘,母后的心頭大患未去,妍兒死不瞑目。」

    「你好好養身子就是,至於其他的事,就不必你擔心。哀家會妥善處置,不會——」她想起了東方越手中的那塊玉佩,一模一樣的玉佩,眼底的光突然暗沉少許,「或許他會有辦法,無論如何,母后都不會讓你死的。」

    語罷,薄瑤太后突然起身往外走。

    「母后!」趙妍撲在床沿,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唇角有血不斷的匍出。

    薄瑤太后頓住腳步,幽然回眸看她。

    「小心。」趙妍一笑,一口鮮血噴在地上。

    深吸一口氣,薄瑤太后將心一橫,快步出門。方英疾步跟上,「太后娘娘,公主這一次怕是——怕是情況不太好。」

    「哀家知道,趕緊派人,去找肅國公,哀家要見她。」薄瑤太后看一眼即將破曉的東方,眸光狠戾。

    眼見著太后離開,蘭珠快速進門,「公主?」乍見趙妍正靠在床柱上,慢慢的拭去唇邊血跡,當下慌了神,「公主,你怎樣?」

    「我沒事,死不了。」趙妍深吸一口氣,「母后應該會去找肅國公,所以——她這次是在劫難逃。別怪我心狠手辣,我也只是想要繼續活著,好好的活著而已。」

    蘭珠奉上一杯水,「公主別想太多,一切都會照計劃進行的。」

    「想必過會,肅國公就會來看我了。」趙妍抿一口水,而後吐掉,可是嘴裡依舊瀰漫著濃郁的血腥味,「我撐著一口氣,不敢吃藥,讓病情快速惡化,也只是為了想置之死地而後生罷了!蘭珠,你說我是不是太狠了?拿別人的命,換自己的命?」

    「公主這十多年來受盡折磨,蘭珠都是看在眼裡的。」蘭珠微微抽泣,「這種痛苦,並非尋常人可以忍受。公主毒入骨髓,如今只有換去這一身的血,才能淨化身上的劇毒。咱們沒有時間了,公主早已沒了退路。如今——這也是迫不得已!」

    趙妍苦笑兩聲,「我想我是太自私了,可是當我知道那塊玉佩很有可能與她有關時,我便知道,很有可能真的是她回來了。我占據她的位置十多年,即便還給她也是應當。可我這條命,我不想就此放棄。我想活著,活著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眸中有淚盈動,她想著,若是能活下去,哪怕只是像個普通女子一般,能與他策馬奔騰,與他談笑風生,不再病怏怏的該多好?

    她這輩子最恨的,便是旁人拿那種憐憫的眼神看她。

    所有人對她的好,要麼出於對公主地位的敬畏,要麼是因為可憐她。年紀輕輕,就染上了不治之症,隨時可能面臨著死亡威脅。縱你身份尊貴,任你富有江山,又能怎樣?

    「公主放心,這一次,一定可行!」蘭珠抿唇。

    趙妍勉力喘上一口氣,繼而奮力的咳著,強忍著嘴裡濃郁的血腥味,「可去查過,那張紙條到底是、是誰給的?」

    蘭珠搖頭,「暫時沒有結果,只是公主,這上頭說的夏雨之血百毒不侵,不知是否屬實。若然是真的,那倒也罷了。若然不是真的,公主怕是會將自己的性命也搭進去。」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這條命怕是撐不了多久。連苗疆蠱毒都失去了作用,你覺得還能有什麼辦法可尋嗎?不管是否屬實,她都會死。只要手裡有那塊玉佩,她就必須死。橫豎是該死之人,我不過是廢物利用罷了。若真能換回我這條命,也算是她死得其所。」趙妍無力的閉上眸子,好似累極了。

    見狀,蘭珠慌忙攙著趙妍躺回床上去,「公主不要想太多,事已至此,只能搏一搏。」

    「我等了那麼多年,也被痛苦折磨了那麼多年。我想解脫,我想有個痛快。蘭珠,你可知道我的苦?」趙妍淚落,「日日夜夜,受這非人的痛,就好像萬蟻噬咬般,將你敲骨吸髓,慢慢的啃噬殆盡。有時候熬不過去,我真的動過尋死的念頭。」

    「可我知道,自己不能死。母后縱然非我——可她畢竟疼了我十多年,我不能讓她失望。只要我閉上眼睛,這天下就會改天換地。」

    「想死不能死,想活卻又那麼難。我生不如死,可又不能死。蘭珠,我寧願像你一般,做個宮女,至少健健康康的。我不想,當公主。」

    蘭珠輕緩的為趙妍拭淚,「公主別想太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奴婢進門的時候,聽說太后要宣肅國公進宮,想必很快會有答案。太后娘娘的心思,公主是最清楚的,她絕對不會放任公主不管。」

    趙妍點了頭,垂眸不再說話。

    她當然明白,以母后的心思,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真的有時候遠不如假的,因為真的會肆無忌憚,假的有把柄捏著,當然會乖順很多。而對於薄瑤太后這樣高高在上的人而言,她不喜歡無法掌控的人和事。

    那些游離在她的掌控之外的人和事,都是她平生最深惡痛絕的。

    慈安宮內,薄瑤太后神色凝重,黎明微光從窗口落下,金色的光洋洋灑灑的落在她的眼角眉梢。風韻不減當年的女子,一身華貴的錦衣玉服,站在那裡,卻盡顯落寞與悵然若失。定定的望著東方的魚肚白,眼底的光稍稍潰散,她便這樣站著,冷風拂面之時,亦是渾然未覺。

    神女猶憶當年曲,一舞驚人世間休。

    半城柳色無尋處,笑看滄桑幾春秋。

    她安安靜靜的站著,以至於東方越站在了身後,依舊沒能回過神來。那副悵然若失的神情,再也沒了平素的犀利,反倒多了幾分涼薄。

    「你在想什麼?」東方越問,聲音放緩。

    薄瑤太后這才回過神來,繼而斂眸垂下眼帘,「你來了。」

    「公主怎麼了?」他問。

    「她快不行了。」她轉過身來,神情複雜的望著東方越,「御醫束手無策,而睿王也沒了藥。妍兒已經吐血了,御醫說,怕是撐不過這幾日了。」

    「這幫廢物!」東方越冷然切齒。

    薄瑤太后長長吐出一口氣,微紅的眼睛好似有哭過的痕跡,「也不怪他們,這麼多年了,便是正常人也難以承受如此折磨,何況是妍兒。她的身子自小單薄,如果不是你,她也不必承受這番痛楚。說來說去,都是報應。如果不是你殺戮太重,她豈會有今日的生關死劫?」

    東方越皺眉,「這麼多年了,瑤姬一直杳無音訊,否則我豈能讓公主備受折磨。」

    「苗疆蠱毒也不中用,妍兒毒入骨髓,就在這幾日了。」薄瑤太后哽咽了一下,「你去看看她吧,約莫也是最後一面了。」

    說著,拂袖與他擦肩而過。

    手腕,驟然被他握住。

    薄瑤垂眸未看他一眼,繃緊了身子,「放手。」

    「我知道你恨我。」東方越眸色微恙的凝著她。

    她抬頭看他,笑得何其悲涼艱澀,「你不是也恨著我嗎?不過,這是我們的恩怨,我不想波及妍兒。她是無辜的,不該受此連累。」

    語罷,她撣落他的手,快步離開,「去見一見吧!」

    東方越張了張嘴,終歸沒能再開口。

    去康寧宮的路上,東方越的臉色鐵青,腦子裡不斷盤旋著多年前的那些陳年舊事。初見時的盈盈一笑,眸若彎月,再遇時的歲月靜好,那一刻的他,只覺得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凝在了她一人身上。她曾是先帝最寵愛的瑤妃,後宮三千,一人獨寵。

    那件事之後,她被打入冷宮,受盡欺凌。

    重開冷宮之門的那一天,他就站在門口,看著衣衫襤褸的她,一步一顫的走出來。空蕩蕩的眼睛裡,沒有半點光亮,明亮的星辰都為之黯淡失色。她挺著肚子,痴痴呆呆的站在他的面前,垂眸一瞬間的淚流滿面,讓他的心還是為之漏跳了半拍。

    回過神,已經到了康寧宮。

    有了太后的諭令,誰也不敢多說什麼,何況這些年,東方越進出康寧宮還少嗎?

    康寧宮,長年累月都飄蕩著濃郁不散的藥味。時間久了,宮裡人都能即刻分辨康寧宮的奴才,因為每個人的身上,都帶著經年不散的藥味。

    進得趙妍的寢宮,蘭珠小心的領著東方越進門,「公主,肅國公來了。」

    說著,便攙著趙妍艱難的坐起身來。

    趙妍的臉色,慘白得嚇人,好像是個紙人,沒有半點血色可言。眼下的烏青,更是黑得嚇人,整個人就好似在鬼門關徘徊著,三魂七魄都即將離體。她消瘦得厲害,憔悴得宛若枯槁。原本纖細的身子,如今單薄得讓人心疼如斯。

    「公主?」東方越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便是公主趙妍。形銷骨瘦,讓他袖中拳頭緊握,「怎麼會這樣?」

    「我這身子骨,原就是這般模樣,國公爺也不必訝異。我這條命,早晚是要交代的,只是時間問題。」趙妍輕咳兩聲,眸中血絲少許,她說得很輕,氣息奄奄的模樣教人恨不能捧在手心裡呵護著,「我沒事的,若是真的死了也好,再也不必如此生不如死的活著。」

    東方越搖頭,「公主豈可輕言生死,微臣不會讓公主死的。」

    「國公爺待妍兒好,這些年,妍兒都記在心裡,若有來生一定會好生報答。」趙妍大口大口的喘氣,東方越慌忙倒了一杯水遞上,趙妍抿一口水,這才緩了口氣,面色舒緩少許,「謝謝。我這身子,是好不了的。與其活著拖累身邊的人,還不如就此作罷,我也能解脫了。」

    「總會有辦法的。」東方越垂眸,身子僵冷。

    「若真的有辦法,還會等到今日嗎?」趙妍笑得慘澹,「這一次,我不想再掙扎了,我受夠了,也疼夠了。」她長長吐出一口氣,「國公爺不必忙活了,妍兒此生不得自主,這一次,就讓我自己做回主!我——不想再做無謂的掙扎,讓我安心的去吧!」

    東方越驟然起身,眸色肅殺冷冽,「絕無可能。」

    「我真的——」唇角有血緩緩溢出,趙妍張了張嘴,卻只能匍出一口鮮血,再無話語。

    「公主?」東方越愕然,驚恐的坐在床沿,快速將趙妍攬入懷中。伸手急扣趙妍的腕脈,脈搏時斷時續,雖一息尚存,卻是氣若遊絲,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撒手人寰。

    趙妍苦笑,淚落連珠,「我快不行了,就這樣吧!國公爺請回,讓妍兒好好的睡一覺,好好的過完這幾日時光。就當是憐憫,也當是訣別。」

    東方越黑著臉將趙妍放平躺在床榻上,轉身頭也不回的走出寢殿。

    那一刻,他只想殺人。

    殺盡天下人!

    如果能換得趙妍性命,他將不計一切。

    「國公爺?」蘭珠輕喚一聲,「奴婢有要事稟報。」

    東方越眸色肅殺,「何事?」

    「前不久,有人往宮裡傳了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蘭珠跪地,將手中的紙條高舉過頭頂,雙手奉上,「奴婢不敢告訴公主,只等著國公爺為公主做主。」

    「這是什麼?」東方越冷然接過。

    打開的那一瞬,一身殺氣騰然而起。

    上頭赫然寫著:欲救公主,殺夏雨!夏雨之血,盡解百毒。

    夏雨?

    又是她!

    東方越突然眯起了危險的眸子,猶記得當日他讓人擒拿夏雨,她身邊的那兩個丫頭分明中了毒,最後竟然完好無損。原以為是因為什麼解毒丹的緣故,看樣子是夏雨動了手腳。

    她的血,難道真的確有奇效。

    再者,她入住睿王府之後,趙朔就奉藥入宮,公主的病當時便有好轉。

    只怕這並不是什麼巧合吧!

    然則,這紙條是誰給的?

    能往宮裡送信的,還能知道睿王府的事情,知道夏雨的底細,只怕此人絕非泛泛之輩,決不可小覷。但是現在是特殊時候,也容不得東方越多思多想。

    性命攸關,稍有不慎,趙妍性命難保。

    這些年,他在趙妍身上沒少花心思,奈何天不從人願,有時候你付出了並不代表就會有同等的收穫。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就是付出和回報,從未平等過。

    長長吐出一口氣,東方越冷問,「這是誰給的?」

    蘭珠搖頭不語,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是趙妍身邊的親信,這些年一直跟在趙妍身邊。東方越蹙眉望著敞開的寢殿大門,心裡似乎有些微恙。想了想,他快速轉身離開。

    看樣子,他必須親自去一趟了。

    因為就在進宮之前,他得到了探子回稟的消息,載著夏雨的客船在江面上發生了爆炸,夏雨失蹤了!別說是肅國公府的人,便是百花宮和睿王府,如今都在緊鑼密鼓的尋找,可都一無所獲。

    是故也有人懷疑,夏雨是不是墜入江中淹死了。

    否則,怎會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那麼多人尋找,卻還找不到蹤跡呢?

    找!無論如何,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夏雨。他心中還有千萬個疑問得不到答案,先比睿王府早一步抓到夏雨再說!

    只是,夏雨是那麼容易能找到的嗎?

    馬車噠噠的往前跑,夏雨一覺睡醒已經是晌午時分。

    車子剛從陡峭的岩壁山道處下來,一眼望去到處都是茂密的樹林,遠離城鎮的喧囂,駛入安靜祥和的寧靜世界。山風拂過,空氣清新,倒是極好的。

    「虎子,咱們這是去哪?」夏雨揉著睡意惺忪的眸子問。

    到了山腳下,虎子尋了個平地,將馬車停下,「下車歇會,舒展舒展頸骨,免得累著你。」說著便打開了馬車內的一個包袱,將裡頭的乾糧取出,遞給夏雨,「來,填填肚子,如果前面有村鎮,咱就去好好的吃一頓再走。」

    夏雨咬一口乾糧,跳下馬車伸個懶腰,山裡的空氣就是好,「咱們這是往哪兒走?」

    「你不是要去代州嗎?」虎子嚼著乾糧坐在路邊的乾草坪上,望著夏雨笑了笑。

    夏雨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對了,你還沒告訴我,趙老九為何放了你?我求了他那麼多次,他都不肯放你出來,怎麼這次這樣好心,就這麼輕輕鬆鬆的就放你出來找我了?」

    虎子笑了笑,「許是他覺得現在是好時候吧!」

    「放人還分什麼時候啊?」夏雨蹙眉望著他,「噢,是不是你也知道海叔沒死,所以不打算找趙老九報仇了,他才放了你?」

    虎子一怔,定定的看了夏雨一眼,笑得有些勉強,「是、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是吧?」夏雨撇撇嘴,「你該不會有事瞞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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