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先斬後奏的特權
2023-09-07 04:58:40 作者: 藍家三少
誰都不知道謝環是什麼意思,唯有她自己明白,到底出了什麼變故。
「姐姐?」謝蘊疾步行來,面色凝重,「七皇子來過了?」
謝環點了頭,與謝蘊並肩走在長長的迴廊里,口吻平淡無奇,仿佛七皇子這件事對她並無多大影響,「來過了,又走了。你回來得晚了些,沒碰著。」
「此事決絕不可,我已上折皇上與太后娘娘,絕對不會讓姐姐遠嫁大夏。且不說此去大夏路途遙遠,恐此生遙無歸期,單憑咱們謝家與大夏的恩怨,想來其中必定有所圖謀。咱們,萬不能中了大夏的圈套。」謝蘊切齒,「對了,睿王爺怎麼說?」
聞言,謝環頓住腳步,繼而長長吐出一口氣,「你覺得他會說什麼?」
謝蘊扭頭望著青雲和青玉,二人皆垂頭不語。
「難道睿王爺也同意讓姐姐遠嫁大夏?」謝蘊蹙眉,「他明明知道——」
「夠了。」謝環制止,「你只需記得,這江山到底姓趙,王爺縱然有恩咱們謝家,但你也別忘了,王爺也姓趙。當年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謝蘊深吸一口氣,「可他怎能見死不救?心無慈悲,就算養一條狗,這麼多年也該有點感情吧?」
謝環劍眉橫挑,「放肆!」冷然輕斥,「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誰讓你說這種大逆不道之言?慈悲?你覺得在這朝堂上,多少人會心懷慈悲?要慈悲心腸,去寺廟古剎,不在這裡。」
語罷,謝環快步往前走。
謝蘊抿唇急追,「可是姐姐,難不成你真的要遠嫁大夏。」
「我輸了。」謝環凝眸,「七皇子的武功在我之上,方才,他已經贏了我。」她扭頭望著他,「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謝蘊不贊同。
謝環冷笑,「這話是對的,可你別忘了,定這規矩的人已經死了,所以就是個死規矩。不管你遵不遵守,定規矩的人都不會再回來改規矩。你要麼大逆不道,要麼規規矩矩。」她冷了眸,「這些話,你以前從不會講,是疏影教你的?」
謝蘊一愣,「姐姐當我是什麼人?疏影溫柔善良,怎會教我這些。姐姐以後,莫要再懷疑疏影,她不是這樣的人。」
「溫柔善良?」謝環頓住腳步,煞有其事的盯著他,「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以後這四個字,別用在她身上。你會有自己的侯爺夫人,而且我還會跟父親一樣,給你定個規矩。無論發生何事,也不管我是否遠嫁大夏。夫人就是夫人,是這鎮遠侯府的女主子,謝家——不可休妻。明不明白?」
謝蘊袖中拳頭緊握,但還是依言點了頭。
「爹娘在世時,爹只娶娘一人,你如今一妻一妾,該當惜福。君王尚且知曉雨露均沾的道理,還望你也明白,縱比不得三宮六院,但也要尊卑有序,不可厚此薄彼。」謝環雙手負後,一臉肅然。
「尊卑有序?」謝蘊冷笑兩聲,「姐姐說這話,不覺得好笑嗎?疏影如今連個名分都沒有,算什麼妾室?何況她——」
未完的話,在他還未匍出唇的那一瞬,被謝環的眼神,狠狠的逼了回去。
「不成器的東西。」謝環拂袖而去。
謝蘊自知不該提,卻還是沒能忍住。瞬時一張臉,青一陣白一陣。
青雲上前,「小侯爺莫往心裡去,郡主只是因為近日事情太多,一時間心中難抑。對於小侯爺,郡主是含了指望的,但願侯爺能不負郡主所望。郡主的希冀,便是鎮遠侯府的希冀。將來這謝家軍,還得由小侯爺擔著,所以郡主不敢馬虎。」
謝蘊點了頭,「我也知道,相比姐姐,自己差了太多。只不過——」他深吸一口氣,而後轉身就走。
「走吧!」青玉上前,「小侯爺會明白的。」
青雲頷首,二人急追謝環而去。
很多事,外人無法體會,只有當事人才會明白那種感覺。可又有很多事,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箇中滋味,想來無法言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好比謝家姐弟,又好似少傅府的梁以儒。
一個靜靜的站在院子裡,早前下的雪早已融化,唯有桌案上那一小盆雪,還在苦苦的堅持。
相宜上前,「公子近來不太開心,是不是因為夏姑娘許久不來的緣故?」
梁以儒斂眸,「胡言亂語什麼,她自然有她的自由,我只是擔心皇上交代下來的差事未能如期辦成罷了。何況——有睿王爺護著她,我就不必操這份心了。」
「話是這麼說,只怕公子的心裡卻不是這樣想的。」相宜輕嘆,「花滿樓的事,夏姑娘知道了,可不哭不鬧,也沒有再來找公子。公子不擔心才怪呢!往常她有事,總喜歡往知府衙門跑,偷偷的溜進來。公子總是悄悄的吩咐咱們,給她留個門,看見了也當沒看見。這份情誼,想來不是常人可以有的。」
「這是京城,不是代州。」梁以儒望著杳渺的天際,眸中晦暗難辨。
相宜撇撇嘴,「公子若是真的不放心,不如去看看吧!」
「這兩日,代州的事,刑部應該就會上呈皇帝。」他算了算時間,約莫就這兩天,代州府花滿樓那麼多條人命,也是一樁惡性案子,想來刑部是不會擅自處置的。所以這樁案子一定會呈遞君王,到時候皇上必定會派專人調查。
只是梁以儒也不明白,花滿樓不過是個青樓妓館,為何會有人行此惡念,不留一個活口?這其中,若無天大的緣故,打死他都不信。
可花滿樓會跟什麼人結怨?
父親的書信里說得清楚,不似江湖作風,倒像是某個訓練有素的組織所為。行動乾淨利落,殺人都是一刀斃命。雖然屍骨已成焦炭,但是屍體上的傷口還是格外清晰的。
捕頭說,這種殺人手法,極為老練,而且都如出一轍。
這就意味著,在代州境內,存在著某一種令人驚懼的力量。此案不破,只怕代州人心惶惶,百姓將不得安寧。
代州是邊境重地,與烏托國比鄰而居,若是慌亂至此,絕然不是好事。
無論是對朝廷還是對百姓,都將是極大的威脅。
俗話說,想什麼來什麼,怕什麼來什麼。
宮裡的人來傳話,說是皇帝急召,讓少傅大人速速入宮,進御書房一議。
梁以儒心裡一合計,約莫就是這件事已經上達天聽。換去便服,穿上正裝,斂了容色,便開始急急忙忙的入宮待詔。
等到了御書房,皇帝趙祿正坐在桌案前擺弄著他手裡的木藝,一個人也不知道琢磨什麼。
「微臣參見皇上。」梁以儒躬身行禮。
趙祿這才抬頭,忙笑著招手,「二弟你過來。說了多少遍,沒人的時候就不必皇上皇上,微臣微臣的,你還是朕的二弟,朕喜歡聽你和三弟,叫朕一聲大哥。」
梁以儒頷首,「不知大哥急召,有何要事?」
聽得這話,趙祿才放下手中的木藝,將一本摺子遞給他,「你自己看看吧,梁安邦是你爹吧?代州知府,有本急奏,傳到刑部入檔,而後就送到朕這裡來了。案子不小,怕是以代州府的人力是無法勘破的。你先看著,待會告訴朕,你的想法。」
「是。」梁以儒打開奏本,這確實是他爹梁安邦的筆記。上頭寫著的就是代州府花滿樓一案,全案一百多人,悉數被人殺死焚屍,手法惡劣,現場慘不忍睹。
趙祿擺弄著手中的木藝,好似弓弩之類,他似乎對這些東西頗為研究,更為喜歡。喝一口茶,而後瞧一眼梁以儒,「代州是邊關重鎮,容不得疏忽。緊挨著烏托國,若是代州不穩,烏托國很容易趁虛而入。你看這事,怎麼辦?朕不想追究,因為那是你爹。」
梁以儒合上奏本,「皇上可派專人前往代州,徹查此事。」
「這朕知道,這是慣例,就算你不說,朕也會這麼做。朕讓你說的,是你的心裡話。」趙祿放下手中的木藝,緩步起身,朝著梁以儒走去,「你該明白,無緣無故就死了那麼多人,還被焚屍,想必不是尋仇這般簡單。你爹說的很清楚,殺人手法皆是如出一轍,行動乾脆利落。二弟如此聰明之人,想必不難明白其中的關竅。」
「皇上是說,有一股勢力,停留在代州,幾欲圖謀不軌。」梁以儒蹙眉。
趙祿一笑,「這可是你說的,不是朕說的。朕只是覺得不簡單,倒也沒想那麼多。」
梁以儒眸色微垂,「花滿樓本是青樓妓館,是不可能與人有這麼大的恩怨,怎麼可能一個活口都不留。一般殺人無外乎尋仇、滅口、意外三種緣由,排除意外和尋仇,剩下的就只有滅口了。可一股青樓妓館,能知道什麼秘密,以至於招來如此災禍?」
「這就不知道了。」趙祿蹙眉,「你是從代州來的,那塊你應該比較熟悉才是。花滿樓,你到底了解多少?」
了解?
再了解能比得上夏雨嗎?
她可是土生土長的花滿樓姑娘,是從裡面走出來的,死的那些可都是她視為至親的親人。
當然,這些話梁以儒是絕對不會告訴趙祿的。很多事,能避免就避免,無所謂將夏雨也拽進來。她好不容易從悲傷中走出來,沒必要再走進去。
疼與痛,一次就夠了。
梁以儒道,「微臣生在代州,花滿樓畢竟是青樓妓館,微臣談不上了解,只能說是略知一二。」他想了想,「花滿樓的老闆,做生意甚是不錯,想來也不是會得罪人的主。只要有錢,花滿樓來者不拒。」
趙祿點了頭,「青樓妓館嘛,自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地方。」他望著梁以儒,忽然拿起了奏本,「若朕將此事交給你,你是否能調查清楚?到底是一百多條人命,朕也不敢含糊。既然你是土生土長的代州人,那這件事交給你最好不過。你意下如何?」
「這——似乎不太妥當,有為朝廷法制。微臣身居少傅之職,這種案子理應交付刑部派專人處置,微臣貿貿然接手,怕是會惹來非議。何況家父乃是代州知府,如此一來,豈非讓人以為是微臣徇私護短。於微臣於皇上,只怕都不是什麼好事。」梁以儒畢竟想得深遠。
「可除了你,朕誰也不信。」趙祿將奏本塞進他手裡,「二弟放心就是,這事朕說了算,想必那些極力阻止的,說不定跟這案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否則一個尋常的殺人焚屍案子,就算朕做得有違規矩,也不會有太多人非議。除非——」他別有所思的笑著,「除非那雙黑手,就在朝廷之上。」
代州不比別的地方,與烏托國毗鄰,關係重大,所以絕對不會有人無緣無故的去代州惹事。代州知府雖然只是個知府,可周旁有軍隊駐紮,若是代州出了動亂,知府可以快速的請求軍隊支援!誰敢輕易在代州的地界上胡作非為?還干出這樣殺人放火的勾當,不是自己找死嗎?
能如此明目張胆的,只怕非等閒之輩。
若說朝廷無人護著,趙祿縱然不熟朝政,卻也是打死都不信的。
梁以儒凝眸去看眼前的少年天子,看似頑劣不堪,只知道玩弄木藝,可一顆心卻是玲瓏剔透,怕是比誰都看的清楚。難怪睿王爺說——梁以儒深吸一口氣,「皇上重託,微臣遵旨就是。」
「朕也不需給你定時間,你自己看著辦吧!」趙祿又開始擺弄他的木藝,「不過朕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你——」他抬頭,「要有心理準備。別說大哥坑了你,很多時候朝廷上的事,朕說了也不算。能幫你的朕儘量幫襯,幫不上忙的,你只能自己解決。這事若是牽扯甚大,你就要有死的準備。」
「微臣知道。」梁以儒早有心理準備,只不過從趙祿的口裡說出來,心裡到底也不是滋味。皇帝終究是皇帝,你稱他一聲大哥,可你心裡,必須要將他當成皇帝來尊崇。否則早晚有一天,你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天下尚且是他的,他隨時翻臉,你真的連哭都來不及。
「朕給你的玉牌,能讓你隨時出入皇宮,也能替朕便宜行事。」趙祿輕嘆,「除了你,朕的身邊無可用之人。」
「皇上坐擁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凡是有才之士,皆是皇上的。」梁以儒恭敬的行禮,「只要皇上勤政愛民,天下必定歸心。」
趙祿笑了笑,親自攙起梁以儒,「朕知道,讓你當個有名無實的少傅,實在是委屈了你。可你也知道,朝中有皇叔和肅國公在,朕這皇帝,其實只能算是半個皇帝。不過有你在,朕如虎添翼,將這些事交給你,朕放心。」
「微臣惶恐!」梁以儒俯首,「必不負皇上厚望,勢必竭盡全力,侍奉皇上。」
「朕給你一道旨意,若是此事真的涉及朝中大臣,甚至於王公貴族,你可先斬後奏。」趙祿轉身朝著書案走去,落筆的那一瞬,他有些遲疑的抬頭,猶豫的看了梁以儒一眼,「朕——再問你一次,你敢嗎?若你不敢,朕還是可以收回成命的。在這御書房,就咱們兄弟兩個,凡是好說話。」
梁以儒俯身跪地,「微臣必不辱命。」
趙祿輕嘆一聲,終於落筆。
御筆一揮,那便是君王之命,再無收回之說。君無戲言,落筆無悔。
走出御書房的時候,梁以儒瞧了瞧極好的天色,無風無雪,陽光和煦。可心裡的陰暗,卻再也難以舒展。袖中藏著屬於他的生死狀,梁以儒不是個傻子,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連趙祿都知道,代州異動勢必會惹來災禍,甚至於可能牽扯到朝廷大員。他若是拿著聖旨真的先斬後奏,估計不到半夜就該被人割了腦袋,見了閻王。
威脅到了別人的利益,是一種極為危險的事情。
何況,他只是個有名無實的少傅大人,看似風光,實則只是個空殼子。
可皇命已下,他豈能抗旨不遵。皇帝那樣問,並不代表著他是真的想收回成命,而是想試探他,到底有沒有為國效力,為君盡忠之心。
果然,他沒有辜負皇帝的心思。
阿雨,你等著,我便拿命拼一把,抵死也要為你找出真相。不管是誰,傷了你的心,我必不會放過。花滿樓一案,我替你去查。查個一清二楚,水落石出。
走在寂冷的宮道里,梁以儒神情落寞,面無表情。
一抬頭,東方青就站在前頭,含笑望著他,眼底眉梢暈開淡淡的梨花春色。梁以儒也看出來了,東方青跟東方越父子兩個截然不同,她的身上散著一種淡然之氣,恬淡而無爭,雖然看上去極為強勢有主見,實則卻是個極為溫柔的女子。
對東方青,他並不反感,但談不上喜歡。
若是當做泛泛之交,尚且可為。
若是讓他深交為知己好友,請恕他做不到。
「梁少傅出宮嗎?」東方青問。
梁以儒頷首,「是。」
「皇上召見?」東方青笑了笑。
梁以儒還是淡漠疏離的表情,「是。」
「除了說是,你還會說別的嗎?」她問。
音落,梁以儒緘默不語。
趙妍早前託了皇帝問過,梁以儒家中並未娶親,也未定親,身邊也沒有什么女子,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心上人。是故,東方青才會燃起了希望。
與梁以儒這樣的謙謙君子,她是心生仰慕而不敢輕易表白的。
她也害怕,害怕一旦說破,到時候梁以儒拒絕,她便是與他這般泛泛之交也交不成了。她不想那麼著急,也不想嚇著他。只要能安安靜靜的跟他走一走,說一說話,她也覺得是極好的。
東方青想,時日長久,人心肉長,總會動容吧?
她,可以等。
將自己大好的青春韶華做賭注,賭他的一絲觸動,她亦覺著值得。
「梁少傅平素喜歡做什麼?」東方青柔聲問,好似怕驚了他。
梁以儒淡然,「無爾,看書習字。」
「除此之外呢?」東方青問,「可喜歡到處走走?京城裡也有不少景致,等下了雪,白梅山的梅花一開,極為好看,不知梁少傅可有興致?」
聞言,梁以儒頓住腳步,眉目微垂,而後又繼續往前走,「近來朝中事忙,我怕是沒有時間。若是真當好看,待到閒暇之時,必定前往一睹為快。」
東方青連連點頭,笑意繾綣,「那自然是極好的。」她也不敢問,是否可以邀約一同賞玩。身為女子,難得遇見自己喜歡的男子,不管此前多麼強勢銳利,此刻都會變得小心翼翼。可只要他知道有那麼個地方,感了興趣,想來就一定會去的。
「白梅山素來聚集不少文人雅士,梁少傅才高八斗,應該去瞧瞧的。」東方青有意無意的補充了一句,心裡就像打翻了蜜糖罐一般。
梁以儒禮節性的點頭,「既然是那麼好的地方,在下一定會去看一看。」
東方青笑著,眉目含柔,袖中的五指攥緊了衣袖,若小女兒般的心思,心中美滋滋的。梁以儒,是她第一個喜歡的男子。少女情懷,嚶嚶難訴。揣在懷裡,暖在心裡。
她一路將梁以儒送出了宮門,看著他上了馬車頭也不回的離開,才掉頭轉回宮裡。
宮外的一輛馬車裡頭,東方旭撩開了車帘子,若有所思的看著這一幕。郎情妾意倒也罷了,偏偏梁以儒的臉上毫無表情,可見是妾有情郎無意,想來是一廂情願!
「青兒到了待嫁的年齡,少女情懷,怕是難以遏制了。」東方旭陰陽怪氣的說著,白色的飄帶隨風輕揚,落在了肩頭。他回頭望著車內面色沉冷的東方越,淡淡的笑道,「義父早前為青兒挑了不少朝中好男兒,可青兒都看不中意。沒想到,她是想自己選。可她選誰不好,偏偏選了梁以儒,梁少傅。」
東方越冷了眉目,身子僵直著,愣是一言不發。
東方旭笑了笑,「青兒惜才,這梁以儒雖說是個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可還是有點本事的。就連義父選的那個沈浩,相較之下,還是略輸三分。旭兒實話實話,義父可莫要生氣。這青兒再這樣下去,怕是早晚要進那少傅府的。若她做了梁夫人,只怕以後這顆心都要向著梁以儒了。」
「梁以儒在朝堂上與義父對著幹,還私底下與睿王爺相從過密,只怕引誘青兒之事,睿王爺也逃不脫干係。青兒知道不少義父的秘密,若是有朝一日背叛了義父——」
東方越的眸子,瞬時冷戾如刃,「她敢!」
輕嘆一聲,東方旭惋惜著搖頭,「女人為之情,可以粉身碎骨。義父和我,不是最清楚這種被女人背叛的滋味嗎?」
音落瞬間,東方旭駭然瞪大眸子,還不等他反應,東方越已經掐住了他的脖頸,眸色染血,幾近咬牙切齒,「你說什麼?」
那件事,是他心中最不能揭開的傷疤。
東方旭竟然還敢往他的傷口上撒鹽,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窒息的感覺,讓東方旭整張臉逐漸呈現著滯血的青紫色,一張唇更是青紫無比,「義父——義父恕罪,旭兒再也、再也不敢了。」
乾澀的喉嚨里,發出低啞的嗓音,就像布匹被撕碎的聲音,教人打心底發毛。
可偏偏,東方旭是不敢還手的。
以他對東方越的了解,只要他還手,必死無疑。若不還手,東方越興許還能手下留情。
果不其然,眼見著東方旭將要暈死過去,東方越驟然鬆手,快速出了馬車,怒氣沖沖的朝著宮門口走去。宮門口的守衛,誰敢攔著,一個個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任憑東方越直闖宮闈。
無力的趴在馬車沿上,東方旭渾身青筋暴起,原本溫潤如玉的臉,此刻已經凝血得厲害,呈現著令人驚懼的青紫色。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捂著刺辣辣疼痛的脖子,一雙眸染盡血色。尖銳的指甲,生生的在木板上留下觸目驚心的抓痕。
東方越!
方才差一點,他就死在了東方越的手裡。
深吸一口氣,東方旭勉力撐起身子,冷笑著望著敞開的宮門口,眸中猩紅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無溫的寒霜之色,「東方青?哼!」
從小到大,東方越對待自己的義子和義女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待遇。
對待東方青可謂當成掌上明珠,對待東方旭,就像對待仇人一般,輕則打罵,重則就是大刑伺候。東方旭甚至覺得,自己能活到現在,已然不易。所以他的命,必須要自己掌握。他再也不想把自己的命,交付在別人的手裡,交付在任何人的手裡。
這世上,他不信鬼,不信神,不信情,不信義。
他只相信仇恨,相信仇恨的力量,才是最值得信賴的。
人,都是罪惡的,人心都是醜陋的。
在東方旭的世界裡,所有人都是披著人皮的魔,不管你做什麼事,都是有所圖謀,都是想從他身上掠奪屬於他的東西。
所以他憎恨所有對他好或者不好的人,因為那些人都是心懷不軌的。
他拒絕任何人的靠近。
雲官快速靠近馬車,見著東方越走了,他才敢上前。乍見東方旭靠在馬車的車壁上,脖頸處鮮紅的勒痕,當下微怔,「公子,這是怎麼了?國公爺似乎很生氣。」
「他何止是生氣,這一次,有人要倒大霉了。」東方旭低啞的輕咳,「真是越來越熱鬧了。」
「公子的意思是——」雲官頓了頓,「方才見著小姐送了梁少傅出門,國公爺看見了?」
「看見了。」東方旭笑著,臉上的青紫色漸漸淡去,「看得清清楚楚。」
雲官蹙眉,「那——國公爺會不會一時興起,將小姐許給梁少傅,以此來拉攏梁少傅?若是真的如此,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梁少傅如今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時常出入御書房,若是能拉攏他,向來皇上那裡就成了孤家寡人,說不定還能讓皇上妥協。」
東方旭嗤鼻,「妥協?皇帝?這宮裡沒有一個是簡單的人物,就算小皇帝笨拙,可太后是何等精明之人,她會任由義父挾天子以令諸侯嗎?你別忘了,還有個睿王爺趙朔,那才是個狠角色。」
「睿王?!」雲官低頭不語。
「東西都備好了嗎?」東方旭問。
雲官頷首,「是。只是萬一郡主不願嫁給七皇子,婚事難成,只怕——」他猶豫了一下。
「若是難成,就照原計劃辦事。」東方旭嗤冷,眸光利利。
「是。」雲官抿唇。
肅國公府與睿王府的恩怨,遲早是要解決的,就看誰先下手為強。
——————————
少傅府。
下了車,梁以儒抬頭望著高懸的匾額,有片刻的痴愣。
相宜微怔,「公子,怎麼了?怎麼不進去?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你覺得這大門口像不像虎口?」他淡淡的笑著,神態自若的問著。
相宜一笑,「公子說的哪裡話,這可是少傅府,多少人想進還進不去呢!公子今日是怎麼了,是不是皇上說了什麼?公子不必擔心,皇上與公子乃是八拜之交,想來也不會為難你。」
聽得這話,梁以儒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君臣有別。自古以來,能與君王稱兄道弟的,都沒有好下場。桃園三結義,最後不也是——」
「公子?」相宜仲怔,不解的望著梁以儒。
仿佛意識到自己失言,梁以儒苦笑兩聲,「沒什麼,我只是突然之間覺得有些累。」他抬步拾階而上,到了門口忽然又好似想起了什麼,轉頭若有所思的望著相宜,「幫我去辦件事,買樣東西吧!」
相宜點了頭,「公子說,買什麼?」
梁以儒垂眸,口吻幽然而平靜,「一樣,每個人都最終會用到的東西。」
「是什麼?」相宜問。
梁以儒笑了笑,伏在他耳畔說了兩個字,卻驚得相宜僵在當場,愣是半晌沒能回過神來,「公、公子,你、你說是、是——」
「收拾一間屋子,騰出來置放。誰知道什麼時候會用著,可有了這個,我便覺得心安。人嘛,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早早的做好了準備,也就不忌何時到來。」梁以儒慢慢悠悠的往府內走去,「我不後悔,也不會反悔。」
該為她做的事,他絕不會退縮。
儘管,世人皆道:百無一用是書生。
便是這書生,也願撐起一片天。
「聽說最好的是柳州產。」梁以儒回頭,補充了一句。
相宜站在原地抹眼淚,卻是一言不發。
梁以儒嗤笑,「哭什麼,我還沒死,你倒先哭了。將來我若是真的死了,你豈非也要哭死。活著的時候聽你囉嗦倒也罷了,難不成等我死了,陰曹地府還要繼續聽你叨叨?」
卻是這樣打趣的話,讓相宜哭得更甚,掉頭就跑出去了。
輕嘆一聲,梁以儒乾笑兩聲,也不說什麼,轉身朝著屋子裡走去。
接手了代州的案子,就意味著將自己置身風口浪尖。誰都不知道將來要面對的是什麼,可他什麼都不怕。一個人,如果連死亡都已經看淡,想來也沒什麼可以難倒他。
於梁以儒而言,能困住他的,唯有情之一字,別無他物。
他開始翻閱代州花滿樓一案的卷宗,徹夜挑燈,搜尋著有關於花滿樓一案的蛛絲馬跡。
徹夜難眠的除了梁以儒,還有京城驛館裡的大夏使團。
微光搖曳,燭火星光。
哈圖端坐在房內,漫不經心的喝著茶。夜已深沉,他仿佛在等著誰。冷劍就放在桌案上的手邊,隨時能拔劍相向。
更夫已經敲了三更鼓,再過時候,就該是天亮了。
他等的人,似乎還沒來。
眉頭微蹙,他想著自己難道想錯了?想岔了?亦或者高估了對方?
杯中茶水已盡,他輕嘆一聲,站起身來朝著自己的床榻走去。帷幔輕垂,他眉頭緊鎖,不緊不慢的坐在了床沿處。
哪知他剛剛坐下,便有冰冷的刀刃架在了他的脖頸上。只差分毫,便會要了他的性命。
「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嗎?那你可知,我也一直在等你?」平淡無奇的聲音,從帷幔裡頭傳來,「可算是驚喜嗎?」
哈圖輕笑,唇角微揚,「何止是驚喜,簡直是嘆為觀止。沒想到我里三層外三層的防守,竟也抵不過你的悄無聲息。佩服佩服!」
「想知道為什麼嗎?」帳子裡的人問。
「為什麼?」哈圖低眉望著脖頸上的冷劍。燭光里,劍刃閃爍著利利寒光,教人不寒而慄。他知道,這並不是開玩笑,只要他敢輕舉妄動,這劍必不會留情。
四下沉寂了片刻,而後才是幽然冷音,「因為這是大燕朝的地界。」
哈圖不說話,只是扳直了身子一動不動。
「為何不說話?」帳子裡的人又問。
「不知道該說什麼。」哈圖如實回答。
「那不如我來替你說。」刀刃依舊架在哈圖的脖子上,似乎壓根沒打算要挪開,「偷天換日,狗仗人勢。這八個字,可好?」
哈圖微怔,「你覺得呢?」
「那你是不是想讓我證實一下?」
音落瞬間,哈圖眸色都凝,「你想怎麼證實?」
「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對七皇子是不是忠心耿耿,誓死效忠?」
哈圖冷笑,「我大夏男兒,一個個頂天立地,一言九鼎,豈會與你大燕人這般狡猾?我對七皇子,之人是忠心不二的。」
「若你遇見危險呢?」
哈圖微怔,「你什麼意思?」
「若七皇子遇見了危險,不知道內侍會有何舉動?」
便是那一瞬,哈圖忽然明白了對方的用意,還來不及掙扎,身上的幾處大穴已被制住,渾身動彈不得。身子一軟,已被人拽進了帳子裡。一股指力驟然自帳子裡彈出,燭台頃刻間翻到在地,燒著了桌布。火焰竄起,在這乾燥的季節,一旦火勢起來,就會愈發的不可收拾。
不多時,外頭響起了尖銳的叫喊聲,「著火了!著火了!」
緊跟著便有紛至沓來的腳步聲,衝進屋子裡救火。
潑水聲,喊叫聲,響徹整個驛館。
七皇子元灝瘋似的衝進火場,銳利的視線快速環顧四周,下一刻,他忽然眯起了危險的眸子,一把掀開了帷幔。
「滾!」哈圖一聲厲喝,卻讓元灝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