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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4:47:53 作者: 竹下寺中一老翁
「可沈師叔武藝高強,若我等攔不住他……」
張知妄的臉孔猶如戴上玉雕面具,簡直比方過世的唐照臨還不見人氣,「先掌門曾有遺命,沈秋暝不得回派中奔喪。此外……」
張知妄取出個極古雅的長盒,「這也一併交給他吧。」
那劍盒正明子識得,仿佛是先前師兄得到的兩口名劍中的雌劍,想不到最終卻是留給了沈秋暝。
「無情一去雲中雁……」正明子腦中突然迸出這麼一句詩,隨即自嘲一笑,明明冷若冰霜,拒人於城池之外的是這東皇太一,哪裡又是那無辜之極的雲中君了?
掌門之位落到乳臭未乾的張知妄手裡,有些輩分高的長老難免不忿,正明子倒是看得透徹----修道之人,名利本就是身外之物,何況掌門這點權柄?於是在第一次齋醮,有人伺機發難時,正明子毫不猶豫地痛斥此人,並親自將此人關入監院懲戒。
當時張知妄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看著,最終提出與那人比武。
眾目睽睽之下,那人未過三招。
也算是從那刻起,張知妄的掌門之位才算是坐的穩當。
斯人已去,生者還得過活。
鶴鳴山的年月久長如亘古,又疏忽如朝暮。
時常有不屬於鶴鳴的禽鳥來了又走,捎帶著寥寥尺素。
說來也怪,大多門派都選用飛鴿傳書,唯有張知妄,偏偏愛那歸期不定的鴻雁。
就如他不願住在香火繚繞、飛檐流丹的上清宮,反而依舊住在孤絕聳峙的留仙峰一般。
正明子留意到,每每有鴻雁在留仙峰稍作停留,冷若冰霜的年輕掌門總會一人留在峰上,親手投餵這些禽鳥後,再吹簫送他們遠去。
掌門師侄實在是個怪人。
再後來,隨著朝局更迭,鶴鳴上下也不得不棄山而走,往長安去尋一線生機。
眾人由漢中北上時,卻不見掌門的影子,正明子也只能暫代他統領全派。
好不容易得了消息,說是掌門要與眾人會合,隨即正明子便看見了同騎一騎的掌門及其師弟。
他迎上前去時倒也沒多想什麼,只是覺得稍稍有失體統,可當他窺見張知妄面上神情,心裡卻陡然一驚。
張知妄依舊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可他眼中卻不再有那積年冰雪,反而猶如春水瀲艷,那蕩漾波光一點點、一圈圈地繞著沈秋暝打轉,讓人不敢正視。
正明子幼年出家,從不通男女之事,遑論斷袖之說,可縱使是他,也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這種不祥的預感,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達到了頂點。
沈秋暝再赴北疆,掌教一直送出整整十里,隨後又開始每日坐在留仙峰上對著峰巒流雲發愣。
正明子終於有一日按捺不住求見掌門,最終掌門卻是在監院見了他,林知非陪同。
年輕的武林盟主、一派掌教儀態從容,「你發現了?」
正明子莫名心頭一陣火氣,壓抑著怒氣道:「雖然你是一派掌教,可若你做錯了事,我作為師叔,卻不得不出言提醒。」
「哦?我倒是不記得自己犯了什麼彌天大錯,還請師叔示下。」
見他如此雲淡風輕,正明子不由氣苦,「你是先掌門一手撫養、親自教導的嫡傳弟子,無論是武學權謀都是當世佼佼,可為何獨獨在這『色』字上犯了糊塗!本門開山祖師定下的十禁令中,第二條便是道士犯色戒者,逐出本門。我道門自來清規戒律森嚴,敢問掌門,你自己破了戒,若是他日被旁人發現了,你打算如何服眾?又如何向先掌門交代?」
張知妄靜靜地看著他,忽而笑出了聲,「師叔教訓的是,可本門祖師分明說的是『不得近女色』,貧道既然好的是男色,那破的又是哪門子的戒?」
正明子當時便起了個倒仰,一旁的林知非雖是詫異,可到底還是壯著膽子道:「師叔,掌門師弟說的不無道理,何況我派能從西蜀王爪牙手下逃脫,乃是兩位師弟捨命相救,就算是……」
正明子立馬看他,「你又知道是哪兩位師弟了?你早就知情,是也不是?」
林知非苦著臉,「師叔,我……」
正明子本就沒準備為難張知妄,把他叫來也只是求證而已,他光明磊落地承認了,反而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一時間,掌管門規監院長達二十年的正明子也不知如何是好。
見他躊躇,張知妄反而笑了笑,「我雖問心無愧,可到底是在派中有了私情,還拐帶了師弟,這個罪責是脫不了的。只是當下鶴鳴離不了我,我也離不了鶴鳴,逐出門庭我看就算了,不如就按門規第十條酌情處置,師叔你覺得?」
門規第十條………妄動凡心者,派中長老以十成功力擊其三掌,並幽閉三月。
「萬萬不可!」還不待林知非求情,正明子卻已然連出三掌,末了冷冷道:「我會告知諸弟子掌門閉關,還請掌門遵守門規。」
「還有秋暝的……」
正明子回頭瞪他一眼,「打過了!」
說罷,正明子便拂袖而去。
林知非趕緊上前檢視張知妄傷情,張知妄抹去嘴角血跡,沒事人一般站起來,輕聲笑了,「師叔到底還是捨不得我。」
林知非低頭正自慨嘆,又聽張知妄道:「派中諸事,便交由師兄與師叔協辦。再過三日便是中秋,派中須得好生熱鬧熱鬧。我既閉關,便不能與民同樂,慶典也由師兄代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