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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4:47:53 作者: 竹下寺中一老翁
晚景蕭疏,千里斜陽漸暮。
死一般的靜寂沉沉壓了下來,兩個各懷心事的人靜坐在斗室之內,身雖未動,心卻已在千山萬水外、積年累月前的彼時鶴鳴。
「知非師兄不想讓你知道,是怕牽累了你,」張知妄終究還是開口道,「而我先前不說,一是此事事關重大只可面談;二是繼任來庶務繁多,千頭萬緒,並未得空;第三,也是我最大的顧慮,便是我不知你之本心。」
「師兄此話何意?」沈秋暝蹙眉看他。
張知妄勾起嘴角,「咱們這些江湖人,向來游離於朝堂之外,別說是什麼世家大族興衰榮辱,就是誰當皇帝,又是怎樣的皇帝,也向來與我們毫無干係。他們整日忙於應付酒筵歌席、駿馬美姬,咱們自有刀光劍影、漁歌猿嘯,只要別鬧得太大,官府也懶得去管江湖閒事。故而開國百年來,江湖朝廷涇渭分明,各不相犯。」
沈秋暝不耐地打斷他,「這我知道,師兄言下之意,莫不是我會為了一己官祿,背棄江湖道義與師門……」
「聽我說完,此事遠比你設想的複雜,」張知妄冷冷瞪他一眼,首次在他面前有了些尊長的模樣,「劍南道為西南重鎮,治所是在益州府。然而我朝仍存有八位在藩的藩王,除去靖西王與臨淄王手握重兵,其餘諸王只享封邑及數州治權,王府規制與朝廷無異。西蜀王府在蜀州,而我派所在劍州與之相隔不過八十里。」
沈秋暝點頭,「劍州似乎為西蜀王所轄。」
「不錯,先前那幾個王爺倒算得上安分,對鶴鳴亦是招撫為主,可傳到如今這個,卻突然有了變故。」張知妄眼神冰冷,如刀刃一般,「師傅之前那任掌門心術不正,素喜攀附權貴,師傅也是到了繼任之後才發現,原來鶴鳴派之前那頭十年都在暗中為西蜀王府培養死士!」
沈秋暝睜大雙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人皆知鶴鳴山乃世外仙山,更是道教寶地,誰知道竟藏污納垢,有人在此做這種謀逆之事。
「那些人在年紀極小時便被送入派中,或是道門弟子,或是俗家弟子,師尊知曉此事之後,暗暗清理了門戶,」張知妄修長手指輕叩香案,似乎也有些疑惑,「他本來以為西蜀王府必不會善罷甘休,可偏偏之後數年均一如尋常。」
「那之後呢?西蜀王府發難了?」
張知妄恍若沒長骨頭似的靠著香案,「永嘉四年至五年這兩年,師傅身子每況愈下,方才知非師兄已經說過,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一定以為師傅是為人所害吧?」
沈秋暝驚道,「不然呢?」
張知妄澀澀笑了一聲,「師傅最後那段時日,我每日都在上清宮侍疾,也曾為師傅把過脈,我當時便有疑慮。師傅此病始於風寒,之後卻慢慢不治,憑誰都會覺得蹊蹺。我曾將那藥方看過許多遍,那方子對症下藥,並無不妥。」
沈秋暝知他精通岐黃,不由輕蹙雙眉,「那可是在煎藥之時有人做了手腳?」
「直至不起,師傅都是親手煎藥,從不假手他人,」張知妄說著說著竟笑了起來,只是笑聲喑啞,一片淒涼,「開始他老人家瞞的嚴,又將我與玄明子師叔一道派去九華山,在那武林大會逗留半月。待我回去,終於找到機會查驗藥渣的時候,我才發現那渣子裡竟有鉤吻與鉛霜。」
鉤吻、鉛霜任一樣都是劇毒之物,唐照臨竟一併服用達數月之久……
「你定去質問師傅了罷?」沈秋暝雖是疑問,口氣卻極為篤定。
張知妄閉目,「師傅那夜對我說了許多,我想之前那十七八年加起來都不如那晚多。但歸根結底,師傅只命我做了三件事。」
沈秋暝眼都未眨地聽著,感到渾身上下每滴血都凍結成冰。
「第一件便是他的後事從簡,我便起墳塋於留仙峰之巔,除去師傅的佩劍,別無隨葬之物;第二件便是讓我接手鶴鳴,勉力圖存,若有可能則光之耀之。師尊臨終在派中召開比武大會,擇其勝者為掌門,整整鏖戰了三天三夜,我才力克所有明字輩、知字輩高手奪取掌門之位;第三件……」張知妄一口氣說了許多,說到第三件時卻有些欲言又止,最終只是笑了笑,「不可與他人道也。」
極目平蕪,枯木殘照,寒鴉啼鳴不休,嘶啞如同嗚咽。
沈秋暝心下慘然,眼眶已是紅了,「師傅最後……是個什麼樣子?」
張知妄依舊緊闔雙眼,仿佛往日情景歷歷在目,「那麼高大的人最後瘦小的不像話,竟只有六尺半,整個人都瘦脫了形,臉色烏青、頭髮枯黃。」他哽了哽,艱難道,「那毒發作起來有如千萬蛇蟲啃噬,簡直痛不欲生,可師傅卻生生忍了下來,如往常般處理庶務、接見眾人。他自覺有負於祖師,到了最後幾乎不願進食,只是一心求死。」
「別說了!」沈秋暝捂住臉,深吸一口氣,「師傅之仇,不可不報。」
張知妄卻似沒有聽到一般,眼中空無一物,「最後那日,師傅早已是形銷骨立,他把我叫去,給了我兩柄寶劍,太一與雲中,隨即親手將入門時給我的那素白劍穗繫上。隨後他當著正明子、空明子、玄明子等師叔的面,讓我……」
沈秋暝抬眼,定定地看著他,驚懼難言卻又夾雜著萬分的痛心不舍。
張知妄搖頭,「我到底下不了手,最終師傅自斷筋脈,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