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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4:47:53 作者: 竹下寺中一老翁
    「師兄、師弟,」張知妄隨意指指地上蒲團,「坐罷。」

    此處並無外人,於是兩人也未客氣便席地而坐。張知妄細細淨手,往香爐里添了些香,才在正中坐下。沈秋暝心知他三人均是唐照臨嫡傳弟子,今日來此多半也是與先掌門有關,可左右看看,林知非低頭不語,張知妄肅然沉吟,此事更是透出幾分波雲詭譎來。

    最終還是林知非開的口,「掌門師弟,秋暝雖在派中十年,可畢竟是俗家弟子,他家中又盤根錯雜,若是連累了他……」

    沈秋暝正欲辯駁,張知妄卻冷然道,「世人誰不知曉江南本就是東宮帳房,他姐姐還是安邑侯的長嫂,若是深究下去,他怕是在你我之前就已經被牽連進來了。」他話語未畢,沈秋暝卻是神色一凝,安邑侯是周玦三年前得的封爵,但世人多稱其官號,張知妄方外之人卻知之甚多,看來平時於朝堂之事絕未少了鑽研,此番將他喚來,又不知是何考量?敢情此番半路上的「巧遇」最終還是為了物盡其用罷。思及於此,沈秋暝乾脆冷了臉,只盯著張知妄黛藍衣擺發呆。

    林知非嘆息一聲,「師傅身子骨一直健朗,可偏偏永嘉四年起他老人家開始精力不濟,腿腳也不甚靈便。到了永嘉五年開始吐血,年中之後更是時不時昏厥,結果師傅最後,最後……」

    他沒說下去,沈秋暝卻已懂了。

    唐照臨仙逝於永嘉五年臘月十八,得到消息的時候,他正遊歷至北疆,方得了塊上好的熊皮,正想著法兒托人將這熊皮捎給遠在鶴鳴的恩師……

    那年的隆冬冷的出奇……他不管不顧地奔馳數個日夜送師傅最後一程,卻在劍州城外被攔下,那與張知妄一樣無情苛刻的小道士守在城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跪伏在地、悲慟難抑的沈秋暝,只淡淡道,「奉掌門遺命,弟子沈秋暝不得回派中奔喪!」見沈秋暝勃然而起,那小道士不退不避,雙手捧出一長形木盒,「張師叔命弟子將此物交予沈師叔,裡面物什師叔一看便知。」

    哪怕是過了十年,沈秋暝思及往事仍感五內俱焚,猜疑、痛心、抱憾如同雲中之刃一劍劍劈在心頭,直至剮出血來。

    闔上雙目輕撫腰間寶劍,不用看沈秋暝亦知道那朱紅劍穗早被摩挲地發白,那劍鞘刻著古舊失傳的文字----雲中。

    「師兄恐怕不知,」沈秋暝並未睜眼,以一種溫和到疏離的口氣道,「直到再碰見你,我都不知原來這劍名曰云中。」

    張知妄端坐在蒲團之上,先前獨處時的狡黠戲謔統統不見,如今的他看起來與武當的清微道長、華山的鄭破軍、抑或是傾玉山莊的謝逸已無任何差別,不過是某個名門正派的掌門,是某座道教名山的掌教真人,是眾多江湖青年才俊中的一個。

    可他獨獨不是張知妄。

    外面有小弟子咋咋呼呼地叫喚,林知非似乎也並不真想同兩個小師弟一道沉湎往事,他起身沖張知妄拱手行禮,「掌門師弟,我還有些雜務便先告辭了。」

    張知妄微微點頭,「師兄辛勞。」

    又是一室沉鬱,不知為何,沈秋暝看著這般的張知妄心裡有些發苦,話都不想再說半句。

    正當他準備尋個由頭出去,張知妄卻緩緩起身,極小心地將那道袍褪下,仔細疊好,幽幽道,「這衣服可值二十兩銀子,渾身上下我可就這件袍子值點錢了。」

    沈秋暝抬眼,本以為張知妄會插科打諢、故作輕鬆,可映入眼帘的依舊是那張蒼白冷峻的側臉。

    只著中衣伸了個懶腰,張知妄斜倚著香案,淡淡道,「橫四海焉無窮……我可是明明記得曾告訴過你。」

    沈秋暝瞥他一眼,苦笑道,「我一直把那當做先師遺言,這十年來你可知我默默記誦,又臨摹抄寫了多少遍?」

    那日盒中除去雲中劍,還有一張素白紙箋,上有狂草「覽冀州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

    張知妄笑了笑,語氣分明是戲謔的,眼中卻只有深沉的悲意,「師弟若是能仿好我的字,日後大可狐假虎威狗仗人勢欺凌弟子……」

    沈秋暝一愣:「這並非你的手跡……故而我才一直以為是師傅遺命,他人代寫。」

    「彼時我右肩負傷,這是我的左手字,」張知妄疲憊笑笑,「你當日到了鶴鳴之事,除了那常伴師傅身側的小道士,並不敢讓旁人知曉。」

    沈秋暝心中一酸,「入派之時師傅曾應允我日後必讓我橫行鶴鳴派上下,師傅後來怕是忘了,才食言而肥早早去了……」

    張知妄傾身過來,冰冷雙手覆上沈秋暝脈門,沈秋暝顫了顫,卻不曾閃開。

    「傷的不輕,怪我未早些看出來。」張知妄低語,隨即起身翻找一番,最終取出一粒丹藥。

    沈秋暝也不問,接過直接吞下,「臭道士煉的怕不是五石散吧?」

    並未著惱,張知妄輕聲道,「允你之諾師傅並未忘記,他養我教我待我如子,而我亦視他如父,父債子償,我在鶴鳴一日,鶴鳴便有你一席之地!」

    第27章 哀歌未斷城鴉起

    張知妄輕聲道,「允你之諾師傅並未忘記,他養我教我待我如子,而我亦視他如父,父債子償,我在鶴鳴一日,鶴鳴便有你一席之地!」

    沈秋暝慘笑道,「古人皆言子欲養而親不待,我倒是有心孝敬,可他老人家至死都不允我再上鶴鳴,就連弔喪都被拒之城外。這些年來,我常暗忖此中隱情,只知事涉派中秘辛。你之前又講說你生平最恨之事,便是見了先師最後一面,難不成先師非坐化而去,而是命喪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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