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2023-09-07 04:47:53 作者: 竹下寺中一老翁
沈秋暝從他言語中讀出了些森冷之意,不由猛然轉頭,「難道師尊之死別有隱情?」
兩人本就靠得極近,他一轉頭便無異於耳鬢廝磨,雙唇險險擦過張知妄嘴角,不知何故竟引來一陣戰慄。張知妄神色為之一變,而他翦水秋瞳中自己清晰倒影亦是目瞪神呆。
張知妄往後仰了仰,故作鎮定道,「此事事關機密,待見了派中其他幾位長老再與你細說。」
兩人都是無比尷尬,皆知此時此景討論前掌門的死因確是不宜,便心有靈犀地緘默不言,一路到了漢中。
「師叔祖,師叔祖!掌門與沈師叔已至漢中!」報信的小道士欲言又止。
正明子橫眉豎眼,「有話快說!」
小道士想了想,最終搖搖頭,「出家人光明磊落、心無掛礙,應是無事。」
正明子翻了個白眼,簡直不知這等蠢材是如何收入派中的,「也罷,知字輩雲字輩所有弟子,隨我至城門親迎掌門!」
張沈兩人快馬加鞭,遠遠就見巍峨城門聳峙。
「到底是自古兵家必爭之地。」沈秋暝嘆道。
張知妄目力甚佳,早已瞥見鶴鳴諸人卻不動聲色,逕自驅馬上前。
於是兩撥人在城門口碰了個正著,全派上下瞠目驚舌地看著他們的掌門慢條斯理地駕著那可憐兮兮的青驄馬,懷裡還摟著派中的傳奇人物餘杭秋暝公子。
正明子氣的七竅生煙,話都說不出來,一旁的林知非見勢不妙,只好抽著麵皮道,「恭迎掌門。」
沈秋暝只覺腦袋嗡的一聲,十年未回派中卻是這麼個威嚴掃地的情形,心裡恨不得把張知妄千刀萬剮。
張知妄利落下馬,打了個稽首,神情倒是泰然,「見過正明子師叔,知非師兄,勞煩各位相迎。」又拉過沈秋暝,對小一輩弟子道,「這便是先掌門高徒餘杭沈秋暝,此番亦是接到太虛令歸返派中,有他助拳,這次武林大會本派勝算便又大了一成。」
「等等!」沈秋暝顧不得尷尬,「這次長安大會難道還要比武不成?」
一旁的正明子已然恢復了儀態,只見他捋須道,「不錯,以往並無此先例。此次大會的東道為終南派,他們的掌門袁似蓬提出說百年來的江湖均是一盤散沙、毫無建樹……」
沈秋暝忍不住插嘴道,「我朝建立方方百年,其間雖有戰亂兵戈,但天下也算是太平。至於江湖,既無魔教作孽,亦無滅門慘事,我倒是不明白他們想要的是何種建樹!」
抬眼看了看天色,張知妄淡淡道,「不如先回雲台觀再敘舊罷。」
雲台觀營建於本朝初年,香火旺盛,占地百頃,故而竟也能容得下整個鶴鳴派上下百餘人。方一回到廂房,沈秋暝便克制不住困意,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一場好眠直到日上三竿方醒,沈秋暝伸著懶腰走出廂房,卻見派中弟子三三兩兩結伴而歸,各個帶著興奮之色。
「早課剛結束,」林知非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對沈秋暝溫和一笑,「師弟方才沒去真是可惜,掌門與雲台觀的沖和道長辯經占了些上風。」
古人有言,歲月常相似,花開依舊人不復,流年盡相催。沈秋暝少時相交之人多半已面目全非,無論是成了忘塵叟的陳允懷,當了掌門的張知妄,抑或是遠在洛京、官居一品的周玦,每每與他們再遇,沈秋暝總有悵然若失之感,他目睹著這些人漸漸從稚童少年成為一時之選,或罕有敵手,一舉一動可令江湖震動;或經天緯地,一言一行可使風雲變色。然而世人只見光耀,哪裡又曉得風光背後的歲月摧折、百死一生?
然而林知非是個例外,無論經過多少年歲,他仿佛永遠都初心不改,一如往日。
沈秋暝不無感慨地笑笑,「但願掌門師兄口下積德,否則把那老道逼急了趕我們出去,全派幾百口人何處容身?」
林知非仔細端詳他,最終拍拍他的肩膀,傷懷道,「若是師尊仍在,見到你今日模樣定會心中快慰。」
沈秋暝深吸一口氣,「張知妄呢?師尊仙逝之事,還有此番武林大會的內情,他還未與我細說分明。」
「掌門師弟應是在東廂房,」林知非帶路走了幾步,忽而道,「這些年知妄守著鶴鳴極為不易,你若是能幫襯一二……」
沈秋暝輕聲道,「我省得。」
第26章 無情一去雲中雁
不知是否是先前辯經時張知妄將那沖和道長欺負很了,雲台觀雖顧及名聲,不至剋扣其他弟子,卻將最破的一間廂房換給了張知妄。
沈秋暝跟著林知非進去,只見空空一間斗室,內中只有一張香案,案後掛著元始天尊造像。張知妄背對二人站著,方才早課時的道袍還未及褪去。沈秋暝瞅著那道袍咋舌----錦緞為底,金絲銀線,甚至還以禽羽繡著鶴形暗紋。或是不必掩飾身份行跡,到了雲台山後,張知妄不再刻意斂去一身氣勢,甚至反而行事更加張揚,生怕別人不知他張知妄率著鶴鳴上下到了漢中。昨日在客堂再遇張知妄,沈秋暝幾乎沒認出他來,兒時張知妄不過是個孤僻小童,之前一塊趕路逃命又是風塵僕僕、朝不保夕,哪兒還有閒暇收拾儀容?可如今再看張知妄才見其超逸風儀,可謂站如崖邊孤松、坐如明堂黃鐘、行如太古長風,再想想身量矮小、貌不驚人的沖和道長,光是一塊站著後者便大失面子,更不用提昨日被駁得面紅耳赤的慘況,如此想來那道長沒將張知妄趕出山門倒也算是胸懷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