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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4:47:53 作者: 竹下寺中一老翁
沈秋暝上下打量他,見他氣色不錯,顯然最近未負重傷,不由欣然打趣,「老人家一向可好,身子骨可還硬朗?」
煙雨樓建於西湖之畔,軒窗外遠眺而去,山外青山樓外樓、橋上殘雪水底月盡收眼底。
忘塵叟朗笑道,「從表兄那裡論起,沈兄還是我的師叔輩,若我是老人家,沈兄豈不是老妖怪?」
「誰叫你當初非要起這麼個不倫不類、酸秀才似的諢名?」沈秋暝添滿酒,反唇相譏,「對了,你近來都在洛京,突然駕臨餘杭,總不會就是圖我這頓酒吧?」
他向龜公使個眼色,歌伎舞姬魚貫而入,端的是越女如花,妖媚入骨。
沈秋暝與忘塵叟均慣了笑傲風月,年少輕狂之時更數次一同混跡煙花之地,對他喜好極為了解,他眼睛只微微一掃,便挑了其中一眼含春光、姿容風流的女子。
「越溪,且去陪貴客,伺候好了,大大有賞。」
那女子娉娉婷婷地款步而去,忘塵叟盯著她看了眼,不知想起了什麼,唇邊噙著一抹淡笑,「竟長了雙桃花眼……」
沈秋暝無甚興致,斜倚著軒窗自斟自飲,「若是喜歡,我替她贖了身贈你也是無妨。」
那女子見忘塵叟倜儻,又聽聞此話不由面露喜色,更是殷勤,不了忘塵叟身形一閃,竟脫身而去,在沈秋暝身旁坐定。
見沈秋暝詫異神色,忘塵叟苦笑道,「如今我已浪子回頭,招蜂引蝶之事更是不會再做。」
沈秋暝知他怕有要事相商,便擺擺手,遣散了一眾藝伎。
忘塵叟舒了口氣,坐直身子,「沈兄救命之恩,允懷從未敢忘,如今還情的機會可算是到了,」說罷從袖中取出一塊羅帕,在沈秋暝眼前晃了晃,「日後若是有人追殺你,你就把這個給他們,到時候必可救你一命。」
他說得神乎其神,平時又是個跌宕不羈的主,沈秋暝便當他是玩笑,一場宿醉之後立時把他那話忘去了九霄雲外。
沈秋暝愣愣地坐著,可就從忘塵叟那幾句語焉不詳的暗示里要能想起什麼,簡直是天方夜譚。他躡手躡腳地起身,將袖中褡褳里細細翻找了一遍,終是在當時那件天青蘇繡袍衫的袖袋裡尋見了。對著燭火,他將那帕子顛來倒去地端詳許久,硬是沒看出半點異樣。
「陳允懷那種消息販子,賣的也多是陰私機密之事,這帕子怕是礬書。」張知妄不知何時醒了,頭枕在臂上,慵慵地看著他。
沈秋暝將帕子疊了三四道,小心翼翼地收好,「你早知此事?」
張知妄搖頭,「上月二十,我突然收到陳允懷傳書,信中說你危在旦夕,正好派中亦是生變,無可奈何之下,我便想了這個法子。」
不願成為朝堂爭鬥的棋子,更不想為叛軍所用,故而寧願率全派弟子棄山而走,這倒像是張知妄做的出的事。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不戰而走以求全卒,果有大將之風。
「我仍有一事不明,」沈秋暝沉吟片刻,抬眸看他,「若是要接應我,任意一個武藝高強的派中弟子都可勝任,何須掌門親至?」
張知妄深深看他,「你便當是師尊遺命,我不得不從好了。」
第24章 多少人間狹路偏
第二日起身,客棧夥計果然牽來兩匹良馬,膘肥體壯、鬃毛飛揚,一看便是難得的千里神駒。掌柜出來送行,張知妄與他寒暄幾句,便率先胯上那匹青驄,將另一匹白馬留給沈秋暝。
白馬雕鞍,玉帶輕裘,沈秋暝本就出身世家,又年少華美,在利州這般的窮鄉僻壤稱得上無比出挑,道邊的販夫走卒、車中的夫人小姐無不向他看上幾眼、贊上幾句。
張知妄策馬上去,與他並轡而行,口中悠悠吟道,「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沈秋暝心中自得,面上卻是一派淡然,「這些市井俗人湊熱鬧也就罷了,師兄乃修道之人又如何不知,縱傾城之貌亦有紅顏白髮之日,大丈夫縱橫於世,何必在意區區皮相?」
張知妄瞥他一眼,肅然道,「師弟雖是俗家弟子,於道法亦如此精通甚是難得。皮相之說,我亦深以為然。」
「哦?」沈秋暝興致缺缺,顯然對參禪悟道頭大得很。
張知妄端坐於馬上,寶相莊嚴,疾風掠起他白色袍衫,衣袂飄飄,倒真的有幾分遁世真人的意味。「師弟可知皮相、肉相與骨相?」
「願聞其詳。」
「我曾以為師弟最擅看相,」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張知妄侃侃道來,「香肌玉膚、色如春花,指的便是皮相,美則美矣,然而無精無神、流於浮華,越之鄭旦、晉之周小史為其中翹楚,算是美人之最末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一顧傾人城、二顧傾人國,可忠可奸,顛倒紅塵,夏之褒姒、陳之韓子高都算作此類,算是二等美人。」
見沈秋暝呆愣不語,一副被他驚嚇的模樣,張知妄淡淡一笑,「方才那是徒有肉相,最高一等的美人便是神仙玉骨,欲描難寫,塵寰中難以尋覓,譬如巫山神女、洛水之神。」
「師兄……」沈秋暝禁不住在馬上長做了個揖,「師兄不僅武功蓋世、道法高深,想不到於品味美人一道更是深藏不露,受師弟一拜。」
張知妄臉皮甚厚,「好說好說。」
沈秋暝誠懇道,「只是小弟並不記得藏經閣竟有此種風月書目,難不成是師尊給的?」